司空無雲不為所動,他慢條斯理地順了順落在臉側的銀發,接着看了眼蘇時雪,又看了眼蕭雪山,沒什麼血色的淡唇輕啟,無聲地吐出四個字:
你的秘密。
覺察到對方的威脅,蕭雪山眯了眯眼眸,擡起的手臂有些許退縮了。司空無雲不急不躁地望着蕭雪山,十足的有恃無恐。
“怎麼了?”蘇時雪早察覺到屋内有人進來,隻是不知兩人在因何對峙,“是司空嗎?你來了?”
話音響起的一刹,橫在半空的手臂便已松了力氣。司空無雲看也不看蕭雪山一眼,快步走到蘇時雪身前,矮身半跪在床邊軟墊上,近乎虔誠地擡臉看着她。
“……姐姐。”
“怎麼了?聲音都啞了。”
“你的眼睛……”司空無雲眼角眉梢耷拉着,話音也黯淡,“怎麼會這樣……看起來好疼。”
提起來‘疼’字,蘇時雪不由得想起身前這個少年曾經因心口痛而蜷成一團的畫面。她對司空無雲是有些憐意與心疼的,這下語氣便更溫和了些:“不疼。隻是意外……哎,别碰,這是毒。”
她隐隐覺察到少年伸來的手指,擡手想要擋開,卻反被握住。少年手指纖細,帶着秋風拂過的清冷,牽着她的手湊到臉側,又偏頭貼上去,小貓似的蹭了蹭。
“姐姐,對不起。你對我那麼好……你救了我一命,我卻幫不上你。對不起……”
司空無雲啞聲道着歉,溫熱的呼吸一下下撲在蘇時雪腕側。不知是因為癢還是什麼,蘇時雪很想抽回手,卻被握得很緊,輕易掙脫不得。
罷了……就這麼握着吧,蘇時雪心想,現在的她,還真需要将随便什麼東西握在手裡,尋得片刻安定。
因為她清楚,就算華乘海來了,她的眼睛估計也無藥可救了。
不久前在後山,無人注意時她曾在系統商城裡查看過。許是因為系統并非實體,故而她雙眼失明但也能看得見光影面闆,而她當時翻遍了系統商城,也沒找到能應對這種‘寒毒’的藥物。
系統商城近乎萬能,就連世間失傳千年的‘淨仙露’都能兌換,卻治不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怕是要就此廢掉了。
‘吱呀’一聲,小屋的門再次被人推開,華乘海急匆匆走進來,帶着微微氣喘。一進門,他先是看見司空無雲可憐兮兮地拉着蘇時雪的手,又看見蕭雪山一臉郁色坐在旁邊,當即恨鐵不成鋼地拍了後者一掌,接着朝門外連連擺手:“出去,都出去!本來地方就小,擠在這裡礙我的事兒!”
小屋的門打開又關上,華乘海拉了椅子坐下,仔仔細細打量着蘇時雪的眼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室内愈發靜,起初華乘海還若有所思自問自答,後來徹底沉默了,像是在斟酌該如何開口。
“前輩為何不說話?”蘇時雪打破了安靜,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是無藥可醫嗎?……沒關系,我已經猜到了。”
屋裡靜了一會兒,華乘海歎氣又歎氣,終于開口。
“倒也不是沒辦法。有種特殊的藥酒可解此毒,許多年前,我還曾與人合力煉過。”
啪嗒。蘇時雪手指一顫,指節狠狠撞在床沿上,她卻像感覺不到痛似的毫無反應,面上反倒亮了起來。雖然說着‘沒關系’,可誰願意失去眼睛呢?更何況,來日她或許還要應對強敵無數,若真的就此失明,不說寸步難行,也是困難重重。
然而,還不等她放下心來,便聽到華乘海話鋒一轉。
“但是……這種藥酒,名‘三千解’,所用材料并不稀有,制作過程也不算繁瑣,隻不過……因為‘寒毒’是以至陰至寒之力催化,故而若要抵消‘寒毒’,這藥酒也得用極緻之火輔佐煉制。”
說到這兒,華乘海頓了頓,語氣帶了些愛莫能助的歉意:“我的‘藍焰’,不夠。眼下,怕是隻有……”
他沒再說下去,但蘇時雪也聽懂了。華乘海所說的‘極緻之火’,她的未名火當然夠格。然而,為難之處正在于此——寒毒兇險,越是運功、中毒越深,若她再點燃一次火焰,難保不會毒入深處,徹底失去這雙眼睛。
若到了那種地步,‘三千解’制出來還有何用?
“華前輩,真的沒有其他解法了嗎?”
華乘海默默片刻,遲疑地開口:“……世間之大,或許有。但,你要一直等嗎?”
這麼一問,蘇時雪也反應了過來。若她非要醫治這雙眼睛,華乘海一日找不到解藥,她便一日不能動用修為。若是宗内突然遇到危險呢?若是突然有強敵挑釁呢?難道束手等死嗎?
“呵……我明白了。”蘇時雪歎氣似的笑了笑,“既如此,那我先告辭了,辛苦前輩同我說這麼多。”
說罷,她擡步朝門外走去,雖不用攙扶,但腳步也還是很慢。她身後,華乘海欲言又止,本想将山林間有人被吞噬魂魄一事說與她聽,想了想又先按下了。
蘇時雪一步步走到門前,手指剛搭上門扉,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直将她撞了個趔趄。
“不是,姓華的,我才反應過來!你之前是不是诓我呢?”
廖白雲氣勢洶洶沖進來,指着華乘海大罵,“之前你說你不會制滌淨妖氣的丹藥,哄着我給你煉了一大堆,結果剛才那姓蕭的小子說漏了嘴,那些藥他都會制,更何況是你!你個老王八……哎?你怎麼也在這?”
廖白雲罵了半晌,才注意到被她撞到一旁的蘇時雪。先前在魔界,兩人有過龃龉,廖白雲被蘇時雪狠狠制服,故而她對蘇時雪又有些抵觸、又有些畏懼。此時,見蘇時雪臉覆冰霜的模樣,廖白雲撇了撇嘴不想理,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這怎麼搞的?眼睛瞎掉啦?”
她問得直白,不像在關心,倒像是嘲諷。蘇時雪本就因視力頓失而心情郁郁,聞言,她輕笑一聲,擡步靠近廖白雲,半威脅半挑釁問:“眼睛壞了,别的可沒壞。怎麼?廖前輩先前的傷全好了,想再試試了?”
此話一出,廖白雲果然噤了聲,默默退開幾步,又将矛頭轉向了一旁的華乘海。後者卻沒心思在此時與她鬥嘴,正撫着下巴沉思,一邊還念念有詞:“‘三千解’……除了三千解,還有什麼……極緻之火……還有誰……”
“‘三千解’?三千解是什麼東西?好耳熟……”
廖白雲重複了幾遍,猛地一拍手,“嗐,不就是火熱酒嗎?在魔界,這就是個遍地可見人手一瓶的東西啊!要我說你們這兒的人真是窮講究,還起這麼個名……”
“火熱酒?”華乘海念着這個直白到有些簡陋的名字,長眉下的眼睛亮得發光,“你有嗎?你會煉嗎?”
廖白雲上下掃了他兩眼,哼笑了一聲,秀眉高高揚起:“這還不簡單?我當然會,隻不過……”
她故意拖長了聲音,看了看蘇時雪,又看了看等在門外的蕭雪山,頓了片刻才将視線收回來。
“我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