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擲地有聲，道旁圍觀的路人也竊竊私語起來，對着壯漢指指點點。壯漢頓時惱羞成怒，指着宗政姝罵道：“管閑事管到老子頭上了，你找死！！”

說着，壯漢反手一摸，‘锃’一聲拔出寒光閃閃的大刀，當頭劈向宗政姝。路人頓時驚叫起來，然而隻一瞬間的工夫，驚叫聲便齊齊止住了。

半空中，壯漢手中的大刀僵在半途，被那把玩具似的短劍死死抵住，再不得寸進。這一令人震驚的畫面也隻持續了一瞬，接着短劍以靈活得堪稱詭異的姿态滑動，隻一瞬間，便打掉了壯漢手中的刀，劍鋒抵上壯漢脖頸。

“衣服髒了，要麼自己洗幹淨，要麼忍着。”宗政姝冷冷睨着壯漢說，“不會洗的話，我就把你的手剁下來，忍不了的話，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自己選。”

壯漢僵在原地，眼睛緩緩轉動，看向抵在自己頸側的短劍，片刻前的惱怒已經全數化為驚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瞬間打敗的，隻知道頸側那把劍在緩緩用力，已經陷入他皮肉！

“女、女俠饒命，我我我自己洗，我會洗……”

宗政姝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又朝仍在地上呆坐着的小女孩偏了偏頭：“給她道歉。”

壯漢被逼着向小女孩道了歉，又賠了油餅錢和傷藥錢才被放走。宗政姝将小女孩拉起來，仔細檢查過沒有受傷，又将自己買的果脯分給了她一些，這才放心地看她離開了。

聞千合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心中的震驚無法言喻。他記憶中的宗政姝，是嬌貴無比的豪門大小姐，是受盡呵護的柔弱小師妹，他從未見過宗政姝與人發生過沖突，更何況是剛才那樣當街與人械鬥。

他所認識的宗政姝，從來都是朵嬌柔溫婉的小白花，而眼前這個女子……

利刃出鞘。聞千合隻能想到這個詞。

宗政姝波瀾不驚地走回原處，發現聞千合正詫異地看着自己，有些意外：“師兄？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沒什麼。”聞千合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說：“隻是突然發覺你和從前判若兩人，有些感慨罷了。方才那種事，見義勇為之類的……從前，從未見你沾染過。”

宗政姝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不是見義勇為啦……大概，是受到了師尊的影響吧。”

“……師尊？”聽見這兩字，聞千合眼底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寒意。

“對啊。師尊救了我，當時你不是也在嗎？”

宗政姝沒發覺聞千合的異常，繼續自顧自說着：“那時，我被困在魔尊聖殿生不如死，我指望過父親來救我、也想過自己逃出去，唯獨沒想到師尊會來救我。你也知道，她從前……不太負責。更何況，我對她沒什麼價值，而且，我父親還聯合幾個魔宗試圖絞殺她。”

“可她真的救了我。當時，我以為我要死了，但她突然出現，把我抱在懷裡……我隻覺得好溫暖，從來都沒那麼溫暖過。所以我想着，我也要像她一樣，去幫助一些人，至少力所能及地讓她們暖和一些。”

宗政姝邊走邊說，不知不覺間将聞千合甩在身後。隔着半步距離，聞千合不可置信地望着宗政姝，似乎聽到了天底下最離經叛道的話。

師尊……救了她……怎麼可能？那個永遠隻顧自己的女人，怎麼可能？

聞千合停下腳步，環視四周。臨雲鎮，雲清宗山腳下的小城鎮，在他的世界，早已不存在了。

一場大戰夷平了這座小鎮，奪走了所有百姓的生命，将此地變成一片廢墟。而這場大戰中，雲清宗幾乎全宗出動，然而也是死傷慘重，他自己九死一生不說，峰主尚夢斷了一臂，峰主柳明珠更是慘烈隕落，連屍身都蕩然無存。

那個女人呢？所謂的‘師尊’、‘掌門’呢？

她安然躲在自己殿内，毫發無傷。

也就是那日，聞千合決定了，她作為人師沒做到的，他來做。

因此他改修‘無念劍法’，決心以殺證道，結果，現在有人告訴他，那個女人突然轉了性子，突然負起責了，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弟子了？

怎麼可能呢。

宗政姝久久不見人接話，停步回身看去，這才發現聞千合已經被她落下好遠。

聞千合僵立在原地出神，臉上種種複雜神色交替閃現，震驚、質疑、憤恨、羨慕……宗政姝突然想起，她兒時見過的那隻遭人虐打又遺棄的小狗。

那隻小狗縮在牆角奄奄一息，已經快要餓死了，卻看見她給懷裡嬌養的貓崽兒喂軟點心時，眼裡就是這般神情。

他這是怎麼了？

宗政姝覺得有些奇怪，正要上前詢問，肩膀卻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手裡捧着的東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撞到她的青年一邊連聲說着‘抱歉’，一邊蹲下來幫她撿拾，他年紀不大，穿着件精緻華貴的狐裘，卷曲長發随意束在腦後，随着動作垂落下來，看不清面容。

“沒事，我自己來吧，我不該在路邊貿然停下的，”宗政姝蹲下，将散落在地的物品快速撿起，又問一直低頭不語的青年：“你沒傷到吧？”

“沒有……沒傷到，對不起。”

青年極快地搖了搖頭，聲音低緩，像是在隐忍着什麼。他右手藏在狐裘裡，左手捏着一包點心，手指越攥越緊，眼看着已經把點心捏成碎渣了。

他緩緩擡起頭，墨發滑落，露出一張堪稱妖冶的驚豔面容。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燦如極夜寒星，嫣紅薄唇像是剛飲了血，明明是帶了邪氣的長相，眼底流露的卻是認真到有些惶恐的神情。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宗政姝，片刻後輕輕笑了，眼裡似有什麼在閃爍。他雙唇幾次啟阖，才斷斷續續發出聲音：

“真的……對不起。”

雲清宗内，清凝峰上，尚夢臉色凝重，提起了她今日來找蘇時雪真正的目的。

“昨日聽到個消息，”她一字一頓說，“崇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