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對不起做什麼呀？”宗政姝被他誠惶誠恐的态度逗笑了，“不過是碰掉了東西而已，這有什麼？撿起來就好了呀。”

宗政姝将散落一地的東西逐一拾起，那青年卻還捏着手裡的紙包沒動，猶豫片刻又出聲：“我……我都賠給你。”

“嗯？賠什麼？”宗政姝有些疑惑，随即看見那包被他捏得變形的點心，搖搖頭笑了：“不用，不過一包點心，用不着賠。”

說着她起身要走，卻又被青年攔住：“那我買新的給你……行嗎？”

宗政姝不動聲色地将衣擺從他手中扯出來，“真的不用，隻是些點心而已。我還有事，就此作别吧。”

剛轉過身，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甚至帶了些驚慌。

“你要去哪兒？”話音剛落，他意識到這話有些突兀，又補了句：“我……我是異鄉人，第一次來這兒……我有些迷路了。”

宗政姝回頭看去，對上一雙有些慌亂的眼睛。她上下打量了這青年一眼，見他雖然穿着華貴，但衣料配飾并不常見，确實像是來自遙遠異鄉，而且看起來是個毫無修為的凡人，心中戒備這才放下了些。

“我正打算去兵器鋪子，你要去哪兒？”

青年微微松了口氣：“我……我也正想去兵器鋪，可以和你一起嗎？”

宗政姝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有些可憐，心想和他同去也無妨，便回頭去找聞千合。後者還在原地出神地想着什麼，宗政姝重複問了幾遍才回神。

“……一起去兵器鋪子嗎？”聞千合有些心事重重的，甚至沒注意到宗政姝身旁的陌生青年，“我還有些事……就不和師妹同去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宗政姝甚至沒來得及同他道别。看着他匆忙離開的背影，宗政姝覺得有些奇怪，但隻以為是數月未見、不熟悉的緣故，便沒放在心上。

“走吧？我要去的鋪子就在前面。”她回過神對一直跟在身後的青年笑笑，“對了，我叫宗政姝，你呢？”

聽見這個問題，青年有些不自然地錯開視線，“……零，我叫零。”

“零……？好少見的名字。”宗政姝疑惑地偏了偏頭，“隻是‘零’嗎？沒有姓氏嗎？”

“沒有，沒有姓氏。”‘零’垂下眼，濃黑如羽的睫毛在瓷白的臉上投下兩片陰影，“我……是被人收養的，從前，我是個孤兒。孤兒沒有名字，收養我的人叫我……零。”

“啊……抱歉。”宗政姝有些内疚，她見這人身上穿得華貴，還以為是外出曆練的豪門公子哥兒，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過往，頓時覺得這個在異鄉迷路的年輕人更可憐了。

覺察到對方沒在看自己，零小心翼翼擡起眼，看向走在身旁的女子。仲秋幹爽的風拂動她垂落肩頭的碎發，露出素白纖細的脖頸，和一圈淡粉疤痕。

那傷痕顔色雖淺，卻層層疊疊一大片，顯然是傷上疊傷、好了又壞，受過非人的折磨。視線觸及那圈傷痕的一刹，零像是被燙到一般挪開了眼睛，衣袖下手指猛地攥緊，幾乎要将掌心掐出血來。默了片刻後，零又擡起眼，視線一點點攀上她的手。

很瘦，手背幾乎皮貼骨，淡青脈絡微微凸起着盤踞在筋骨間。手腕上有塊極淺的疤，是被獸牙撕咬的，看起來很兇險，若再偏上一寸，怕是整隻手都要被咬掉。

視線再往上，裹在利落勁裝下的手臂纖細得幾乎不足一握，肩頭的骨骼将衣料頂出小小凸起，皮肉似乎比布料還薄。

再往上，他毫無預料地撞進一雙明亮的帶着笑的眼睛，瞬間整個人僵住，心虛地逃開眼神。

“看什麼呢，阿零？”宗政姝覺得他這副樣子像個膽小的獸，莫名有些可愛。見他不答，宗政姝也沒追問，擡手指了指面前的兵器鋪子：“到啦。阿零想定個什麼樣的武器？”

說完，她先一步走進鋪子裡，熟絡地和店主打起招呼。零有些出神地停在原地，眼睫撲簌簌顫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零，阿零。

零垂下眼，長睫下閃過一抹微弱笑意。可那笑意還未持續多久，便被鋪子裡的對話聲擊碎了。

“你原來那對呢？丢啦？哎呀可惜咯……還做對一樣的吧？材料帶了沒啊？……啥？就用最普通的？你之前那對，若我沒記錯的話，可是用的上佳寒鐵啊！”

“彭叔記性真好，之前那把确實是用千年寒鐵鍛成的，”宗政姝輕笑道，“但後來我才發現，武器材質并沒有那麼重要。說出來您可能不信，我甚至用生鏽的破劍斬殺過數不清的魔獸。生命遇到威脅的時候，哪怕是樹枝也能用來保命，更何況是彭叔您親手鍛的劍呢？”

她輕飄飄說完，又朝身後看去，“阿零，你想要什……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我……沒事，”零無力地搖搖頭，轉開了眼睛，不敢與宗政姝對視，“我隻是……鍛劍用的材料好像丢了，今天或許……做不了了。”

宗政姝一怔，笑了：“哎呀，這有什麼？下次我再帶你來就是了，我看你臉都白了，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兒呢。”說完又轉向鍛造爐旁的彭叔，“那今日就隻定我那對短劍吧，依舊是五日後來取？”

‘咚’地一聲，一塊精鐵被丢進爐口，彭叔擦了擦臉上的汗，一邊操縱着爐中火勢，一邊笑眯眯回話：“不用！這次用料簡單，三日就夠了！”

“好嘞，多謝彭叔。”

宗政姝留下定金，帶着零離開了鋪子。走在街上，零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宗政姝隻以為他是在心疼丢失的鍛劍材料，便沒再多問。兩人又在鎮子裡逛了一會兒，多半是宗政姝在介紹鎮中各處，零看着她認真聽着，每次對上她視線的時候，又慌慌張張躲開。

“我要回去啦，已經出來很久了。”宗政姝擡手擋在前額，哪怕已到了秋日，正午的日頭還是有點刺目，“三日後，我還要來取做好的劍，若到時你還在臨雲鎮，我們還可以見面。對了，阿零，你住哪兒？”

“住……那兒。”零擡手朝不遠處一個客棧指了指，又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半步，用肩膀擋住耀眼的陽光，低頭輕聲問：“這個鎮子……離你遠嗎？”

輕柔的陰影籠下來，宗政姝擋在額前的手放下，毫無阻隔地望進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