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半垂着認真看着她，神情因逆光而模糊，恍惚間竟讓她覺得，面前這個人已經認識她很久了，甚至……已經眷戀她很久了。

怎麼可能呢……

宗政姝有些不自然地别開視線，“不、不遠啊，我在雲清宗修習，就在前面不遠的山裡。”

“那，明天……我還能見你嗎？”一道略顯緊張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接着是一聲低低輕咳，“……我想見你。”

宗政姝詫異地擡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零，後者慌亂地躲開眼神，藏在發間的耳廓卻透出欲蓋彌彰的紅。微風忽起，吹動了他垂在胸前的卷曲墨發，飄飄搖搖地遞到宗政姝身邊。

她突然覺得心口空了一拍，莫名地，她想接住那縷發，想把它纏繞在指間。

“好啊，”宗政姝說，“那……阿零，明天見。”

說完，她倉促地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跑遠了。望着逐漸遠去的背影，零停在原地久久未動，薄唇輕輕啟阖，無聲地重複着最後入耳的那幾個字。

阿零，明天見。阿零，阿零。

隻要他不仔細聽，就算在喚他的名。

直到宗政姝的背影小得看不見了，他才收回視線，折身原路返回。

狹小昏黑的鋪子裡，空氣過了火一樣灼熱。鍛造爐裡，火舌簌簌跳躍着，一塊精鐵正緩緩變紅，彭叔一邊小心翼翼調節着火焰，一邊緊緊盯着逐漸發紅的鐵塊，被烤得通紅的臉上汗如雨下，但他完全顧不得擦。

快了、快了……彭叔雙眼越來越亮，手中的錘子也蓄起力來。

就在這時，門外走進了一道身影。然而此時的彭叔根本顧不上招呼客人，頭也不回地喊道：“稍等等啊！我這邊正關鍵……”

‘砰’地一聲，鋪門被一股無形大力重重關上了，鋪子裡瞬間漆黑一片，門闆帶起的風也将鍛造爐裡的火焰吹熄了。剛被燒得通紅的精鐵瞬間失了火候，算是被毀了。

“你……”彭叔猛地起身，正想叱罵來搗亂的人，卻發現是個眼熟的。

“嗨呀，我說這位小哥，有什麼事都可以等等呀！你瞧瞧，我這塊好鐵全廢了！”彭叔氣不打一處來，從旁邊水盆裡撈出濕毛巾狠狠抹了把臉，“說吧，啥事？是小姝那劍還有啥要求嗎？”

鋪子中間，零面無表情站着，似乎對打斷彭叔鍛鐵、毀掉材料一事沒有任何愧疚。

門縫裡漏進一縷細細的光，恰好落在他側臉，照亮了半邊冰冷的眉眼和血紅的唇。看着他藏在光影間的淩厲面容，彭叔本能般地感到危險，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小、小哥，你這是要……”

沒等他說完，零輕輕擡手，‘咚’一聲，一塊石頭似的東西被丢在彭叔面前。

“她那把劍，用這個。”

彭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點亮了一旁的燭燈，彎腰湊近那塊東西去看。這塊‘石頭’初看上去普普通通，卻透着不易察覺的精純色澤，細看去還能發現隐藏其中的點點金光，顯然絕非凡物。

彭叔越看越覺熟悉，看着看着，他猛然想了起來。

“堕魔金？這是堕魔金？！”彭叔震驚地看向面前的青年，眼睛瞪得快要脫出眼眶，“這根本不是人間之物，你是從哪兒得到的？！”

零冷冷看着他，沒答話，隻微微眯起了眼睛。彭叔卻完全沒覺察到危險，繼續激動地推測着：“難道是魔界……不可能啊，這玩意兒在魔界早被封禁了，難道是……呃……”

彭叔身子劇烈一顫，喉間溢出扭曲的‘咯咯’聲，像是被誰大力扼住了喉嚨。緊接着，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直起了身，而後身體竟漸漸離開了地面。

他驚恐地嗚咽着，懸在半空拼命掙紮，卻是徒勞無功。缺氧很快使他的視野變得模糊，瀕死的前一瞬，他看見那青年仍舊面無表情立着，甚至連位置也沒挪過，隻朝着他的方向輕輕擡起了右手一根手指。

光影間，那根手指閃爍着寒涼色澤，分明是金屬做的假肢。

黑暗徹底吞噬他視野的前一刻，彭叔聽到一個無波無瀾的聲音：

“還問嗎？”

彭叔用僅剩的力氣拼命搖頭，下一瞬，喉間力量一松，他重重跌回地上。室内驟然大亮，緊閉的鋪門被再次打開，青年擡步朝外走去，走出兩步又再次回身：“方才的事，不用告訴她。”

彭叔大口喘着氣，艱難地擡頭看去，正好對上青年的眼神。那眼神裡沒有威脅，沒有怒恨，甚至連殺意都沒有。

那樣的眼神，是在看蝼蟻。

走出鋪子後，青年朝着宗政姝離開的方向望去，片刻前還冰冷無波的眼眸此時溫軟如水，任誰也無法相信方才他險些殺死一個與他無冤無仇的人。

望着雲霧缭繞的群山，零，或者說崇凜，輕輕笑了起來。嫣紅薄唇輕啟，無聲吐出幾個缱绻的字——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