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你……不恨别人嗎?”他頓了頓,“比如,其他傷害過你的人。”
崖邊風聲呼嘯,像閘刀高懸。
宗政姝聽見這話有些意外,怔了片刻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人,輕而又輕地冷笑了一聲。
“恨,是個很親密的情緒。有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去恨。……阿零,你今天怎麼怪怪的?是不喜歡這裡嗎?”
她轉頭去看身旁的人,卻正好對上那雙寒星般的眼睛。一瞬間,她心中恍惚閃過某種錯覺——這雙眼裡似乎盛滿了歉意,委屈,就像是……不慎咬傷主人後被趕出家門的小狗。
然而這種感覺隻維持了一瞬。崇凜很快錯開了視線,若無其事笑了笑說:“沒有不喜歡。隻是……崖上風太大,吹着有些冷。”
宗政姝沒察覺他神色中的異常,搓了搓手臂說:“唔……是有些冷。我們走吧?去山下鎮上,我知道一家很棒的早點鋪子,帶你去嘗嘗!”
說着,她就要起身,然而清晨的山石落滿秋霜,濕滑無比,她腳下一滑,整個人重心一歪,直直朝崖邊倒去!
‘釣金台’高聳入雲,崖下深不見底!
“宗政!!”
崇凜驚呼一聲,伸手想要拉住她,就連脫口喊出了從前習慣的稱呼也沒覺察。可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伸出的手與身旁的人将将擦過,眼睜睜看着她落下懸崖。
墜落,失重,呼嘯而過的風聲。
極速下墜的第一瞬,宗政姝覺得心口猛地空了一拍,然而,緊随其後的卻不是慌亂和恐懼,而是難言的歡愉。仿佛現實與苦惱統統離她遠去,身邊隻剩柔柔包裹的清風。
像自由的飛鳥。
宗政姝頓時愛上了這種感覺,甚至張開雙臂合上了眼,任由身體墜落下去。然而下一瞬,她突然被拉入一個懷抱,緊接着天旋地轉,追下來的人和她位置調換,緊緊擁着她向下墜去。
“阿零?!你做什麼!你會摔死的!!”
宗政姝驚呼出聲,想要掙開這個懷抱,箍在身上的手臂卻像鐵索,紋絲不動。
鴉羽般的卷曲長發在狂風中散開,和他身上帶着淡淡體溫的裘氅一起,包裹了她周身。倒映着天空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像是絲毫不懼越來越近的崖底,而是心無旁骛地享受着這片刻的相擁。
對上這雙眼睛的刹那,宗政姝突然感覺心口有層琉璃似的東西碎了,鋪天蓋地的浪潮從心間湧出,瞬間将她整個人淹沒。
下一瞬,兩人重重墜地。
強烈的沖擊讓宗政姝眼前一陣眩暈,視線清晰後,她第一時間去查看崇凜的情況,卻詫異地發現對方不僅毫發無傷,甚至連她方才的眩暈都沒有,正神色清明地看着自己。
“你……你沒事?”
宗政姝怔了片刻,此時的她心神慌亂,甚至忘了去想這樣一個‘普通人’怎會摔落崖底還沒有受傷,心裡隻剩擔憂和後怕。
“你追下來做什麼?!”她一拳砸上崇凜肩頭,顫着聲音責備起他來,“這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我又不是保護不了自己,你這不是送死嗎?你……”
崇凜任她砸了好幾下,才輕輕接住她砸下的拳。
“别打了,手疼。”他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掌心的手,又擡眼看向宗政姝。靜靜對視片刻後,他輕聲問:“你……在意我?”
宗政姝一頓,想要抽回手,卻被握得很緊,紋絲不動。
崇凜掌心很燙,體溫穿過皮膚透進來,灼得她心口發癢。敏銳的指腹甚至觸摸到了脈絡快而亂的搏動,不知是來自她和崇凜中的誰。
片刻前還連珠炮般責備對方的宗政姝突然啞了,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一沉默,她才突然發現自己還坐在崇凜身上,另一隻手還撐在他胸口。這樣的姿勢加上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氣氛瞬間變得暧昧又奇怪。
宗政姝臉上一熱,不知從哪來了一股力氣,猛地抽回了手,立即從崇凜身上翻下來。然而,剛背過身,一隻手又從身後拉住了她。
“你躲什麼?”
崇凜跟着起身,從她背後靠近。兩人身高差了不少,崇凜說話時微微低頭俯身,倒像是要從身後環抱。
“阿姝,你在意我嗎?”他輕聲問,甚至像是懇請,“我……我很想被你在意。”
宗政姝僵在原地,崇凜的聲音落在她耳邊,帶着說話時的吐息,有些癢,有些燙。心跳得很快,像是有什麼要從心口飛出來,可這樣的話……對她來說實在有點難以啟齒了些。
“我……哎,阿零你看,那兒有朵虞美人!”
宗政姝像是找到了什麼救星,拉着崇凜的手示意他看,“這個季節,其他花兒都敗了,這裡竟然還有一朵,好神奇!”
兩人正巧落在崖底一片空地,枯黃的草地上,一朵盛放的虞美人顫顫立在寒風中,嫣紅奪目。
“你喜歡它嗎?”崇凜在她耳邊輕聲笑了,而後松開了拉住她的手,輕輕覆在她眼前,“閉上眼睛。”
黑暗中,似是忽然起了風。清風拂過崖底,帶起一陣輕微細響。
“阿姝,你看。”
溫熱手掌移開,宗政姝緩緩睜開眼睛。眼前還是那個草木枯黃的崖底,卻一切都變了。虞美人開了遍地,在這個蕭瑟的秋末裡,綻放出了盛夏的豔色。
漫山遍野,盡是嫣紅。
“阿姝……能不能在意我?”崇凜俯身靠近,再次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能不能……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