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時，跟在她側後的崇凜微微俯身，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跟着一起輕輕笑。說到最後，宗政姝幾乎手舞足蹈，崇凜一邊擡手護住她防止她被别人撞到，一邊彎着唇角答了句‘好’。

落入旁人眼中，仿若天作之合。

“啊……桂花圓子沒有了？”早點鋪子前，宗政姝垮着臉歎氣，“好可惜啊，我就想吃那個的。”

“姑娘是雲清宗的人嗎？”鋪子掌櫃笑得和藹，指了指門邊招牌說：“我們‘李記早點’呀，皇城裡還有一家。你們修仙之人不是能日行千裡嗎？你去皇城找找，那個鋪子大，桂花圓子肯定還有。”

聽見掌櫃這麼說，崇凜眼帶問詢地看向宗政姝，後者卻有些興緻缺缺搖搖頭拒絕了。走開幾步後，崇凜拉住她：“怎麼了？你想吃的話，我帶你去。”

“不了。”宗政姝撇撇嘴，“皇城……一提到這個地方，我就想起我父親，桂花圓子也變得不好吃了。”

“你父親……在皇城？”

宗政姝輕輕‘嗯’了一聲，顯然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踢了踢路邊的石子，擡眼看見街道對面有個熟悉的鋪子，這才提起一點興趣：“阿零，彭叔的兵器鋪！走，去看看我的劍開始做了沒。”

說着，她就朝對面走去，沒留意身後的崇凜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

“彭叔，是我，”宗政姝熟絡地和鍛爐旁的人打着招呼，“我路過這邊，來看看我那對劍進度如何。彭叔挑好料子了嗎？”

鍛造爐旁，正滿頭大汗調節火焰的彭叔順着聲音看過來，剛要答話，卻在看到宗政姝身後的人影時瞬間白了臉。

“挑、挑、挑了……”彭叔慌忙躲開視線，不敢看一身冷肅的崇凜，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啊不是，已經做做做好了！”

“做好了？這麼快！”宗政姝又驚又喜，忙接過彭叔遞來的短劍細細查看。

劍身飒爽，入手輕巧，薄刃閃着凜冽寒光，吹毛斷發。她握在手中掂了掂，又挽了個利落的劍花，很是喜歡，可看着看着，她眉頭又皺起來。

“不對啊，彭叔，”她将雙劍橫在光下細看，“我不是說要尋常材料嗎？這可不像是普通的料子啊！”

陽光下，劍身漆黑如墨，卻不像尋常金屬一樣反光。燦爛日光像是被它吸噬入内，整把劍黑沉沉一片，隻有湊近細看時，才能分辨出點點金光。

宗政姝端詳短劍入了神，沒注意身旁崇凜的臉色沉了沉，也沒覺察彭叔已經惶恐到發抖。

“這這個啊，其實是、是……”

彭叔咽了口唾沫，一擡眼，對上了崇凜看蝼蟻一般的眼神，口齒瞬間流利起來：“其實是我的一個友人，啊，送了我一塊好鐵，我想着小姝你不止一次照顧我生意了就送你了，啊，就是這樣！”

宗政姝雖還有些半信半疑，奈何這雙短劍實在太迷人。付錢時她堅持要多給些，彭叔本還一臉驚慌地推拒，被崇凜淡淡掃了一眼後，才戰戰兢兢收了。

“簡直是惡魔啊……别再來了，求求你别再來了……”兩人離開後，彭叔對着遠去的背影小心翼翼求告。

城外小河邊，兩人并肩坐在岸邊巨石上。巨石旁便是一棵參天大樹，此時繁葉枯黃，一半落了，一半還顫巍巍挂在樹上。這裡便是宗政姝另一處最愛去的地方，背靠着樹幹，腳下是流水，春日落花或秋日黃葉乘着風落下來，快意十足。

“你很喜歡嗎？已經在手裡把玩一整天了。”崇凜側頭看着身旁的人，眼中帶着淺淺笑意：“你喜歡的話，以後見到好的，我都送你。”

宗政姝抛起一粒石子，接着‘锃’地拔劍，墨色閃過，石子悄無聲息裂成兩半。

“好劍！啊，你問我喜歡嗎……當然喜歡了。其實從前，我對這些刀啊劍啊，沒什麼興趣。從前我最愛做的事，就是買新首飾，戴新首飾……哈，幼稚嗎？”

崇凜眼神頓了頓，沒說話。藏在裘氅下的右手探進衣襟，最貼身的那一層，收着一枚斷裂成兩截的發飾。

“那……現在呢？不喜歡了嗎？”

宗政姝沉默片刻，緩緩收起了劍，朝身旁的人笑了笑：“首飾嗎？沒用的。被人傷害的時候，滿頭珠翠也減輕不了半點痛苦。……哎呀，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明兒一早，‘李記早點’見，如何？”

崇凜認真看着她，日頭已偏西，斜陽在兩人之間投下深暗冰冷的陰影。他雙唇幾次啟阖，卻又什麼都沒說，隻緩緩點頭，目送她離開。

直到背影消失，崇凜才收回視線，緩緩攤開了一直攥着的右手。

這不是血肉長成的手，而是金屬鑄成的假肢。夕陽下，這隻假手泛着冷硬色澤，而假手的掌心，正靜靜躺着斷成兩半的發飾。

金紅寶石，繁複纏絲，完好無損時必定華麗絕豔。而此時的它破碎不堪，金絲縫隙裡還殘留着擦不掉的灰和血。

這是那日最後，他在聖殿廢墟裡翻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回的。

這枚發飾，宗政姝曾在集市上指着，說，‘還不錯’。

殘日落下，天幕覆上深色。崇凜緩緩擡起頭，朝皇城的方向看了看，随即一陣風拂過，巨石上已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