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閉眼一睜眼的間隙,世界好像黑了一瞬間。
等再次睜開眼來,面前拿着斧頭的宋玉呈不見了,角落裡躺着起不來身的江映不見了,原本被黃小妤頸間噴出的血液糊成血紅色的吊頂燈現在正在頭頂幽幽的晃悠着,發出溫暖的淡黃色光芒。
黃小妤站了起來,左右環顧,發現家裡的格局變了。
電視機在角落裡蓋着白布,明顯很久沒有使用過了。沙發上沒有宋玉呈給他買回來的海綿寶寶大抱枕,隻有三個和沙發配套的米色小抱枕,但他記得這幾個抱枕早就被收到雜物房裡去了。
客廳中央原本鋪着一層可以同時躺下四個人的大毛毯,但是現在那裡放着一台茶幾,整個家裡的裝修顯得冷清不少。
黃小妤趔趄着往前走了幾步,被江映種滿花的陽台現在隻寥寥擺着兩盆快要被養死的仙人掌,他忐忑不安的來到玄關處,隻見旁邊的櫃子上擺着他和齊宇的結婚照。
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簡簡單單的結婚照,而被宋玉呈和江映強逼他拍下來的各種不情不願的女裝照,什麼旗袍睡裙婚紗照這些,全都不見了。
宋玉呈和江映留下的痕迹消失了,他好像在穿過地獄之後,又蓦然跌回了正常的世界裡。
小廳裡的嬰兒房傳來一聲啼哭,黃小妤整個人都震了一下,跌跌撞撞的向嬰兒房裡面跑去。他氣喘籲籲的推開房門,看見小小的嬰兒床裡有一對白嫩的小手小腳正在揮動。
黃小妤的眼裡溢出眼淚,帶着遲疑,一步一步走過去,看見了躺在裡面的孩子。
一個小小的,軟軟的,隻有三個月大的嬰兒。嘴裡沒有詭異的滿口尖牙和細長的舌頭,身上也沒有任何讓人不安的異常之處,他躺在小床上閉着眼,張大嘴巴,哭得異常響亮,和小時候的黃小妤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黃小妤将他從嬰兒床裡抱出來,泣不成聲的摟進懷裡:“寶寶,我的寶寶.......”
黃小妤抱着寶寶,自己一個人在房子裡照顧了三天,這三天裡他的嶽父,也就是齊宇的父母給他轉賬的時候,他才從對方口裡半猜半蒙的摸索清楚,齊宇在三個月之前就死了。
确實是難産死的。
黃小妤又是喪夫又是成為新晉奶爸,接受不了現實和壓力一度抑郁産生幻覺,嶽父嶽母怕他扛不下來,經常會上門來看他。
宋玉呈和江映這兩個人的存在被從他的生活裡面抹除了,又或者說,他們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在這裡,他和齊宇交往,從男朋友關系到步入婚姻殿堂,齊宇沒有半途出軌和自己分手,他也沒有和宋玉呈江映糾纏在一起,婚後齊宇主動去做了孕囊植入手術,一年後懷上了他的孩子。他們之間感情一直很和睦,可是生産的時候齊宇意外大出血沒能搶救回來,他失去了丈夫。
黃小妤離開小廳,進入自己和齊宇的房間,看見床頭那裡擺着一張齊宇的遺像。
他抱着齊宇的遺像,忽然又想哭了。可是想起寶寶,他隻能強行忍住眼淚,回到廚房裡沖奶粉,三個月大的寶寶不能吃輔食,隻能喝奶粉,現在的黃小妤清清楚楚的記得這一點,他試着水溫,慢慢把水倒進奶瓶裡,出神間仍舊覺得這個房子空曠得可怕,好像有什麼讓他恐懼的東西蟄伏在黑暗裡,正不懷好意的看着他。
無他,實在是這個房子實在有點太大了。六個房間,三道走廊,每一處都讓他覺得陌生又熟悉,他想,他應該搬到一個更小一些的,讓自己感覺到安全的房子裡。
隔天他打電話找嶽母來幫忙照顧一下寶寶,也跟她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嶽母是個很好說話的女人,她抱着自己的小孫子,想着這是兒子唯一留下的孩子,忍不住眼眶泛紅:“如果你覺得那樣方便自己照顧孩子的話也可以,等你找好房子後我們會找人幫你搬,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就盡管找我們,畢竟你自己一個人帶孩子的話也會累。”
黃小妤想,其實他有現成的房子。
就是他和齊宇結婚之前自己住的那個房子,可是隔壁......
為了刨除心底的不安,黃小妤還是決定回去看一眼。
打車回到小區,他數着那些高樓,來到九棟面前。
碰巧的是等電梯的時候碰到一個人,一開始黃小妤沒認出來,等兩人到了十二樓層同時出電梯時,那個人打量了他片刻,擡腳往1205走去。
黃小妤電光火石間想起了他是誰,忙上前把人叫住。
他記得宋玉呈江映兩個人還住在隔壁的時候,為了捉弄他,在他面前演戲,經常會弄出一些擾人的動靜來,僞裝成情感不睦的樣子引誘他。
而這個男人就是在江映經常半夜發作摔打東西的時候跟他微信吐槽1204擾民的那位鄰居。
黃小妤叫住鄰居的身影,磕磕絆絆的問:“你好,你好,我是住在1203的。”
鄰居回頭,不解的看向他:“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我很久沒有回來住過了,就是想問問你,隔壁1204的那對夫夫,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夫夫?”鄰居撓頭:“你是指1204的業主嗎?”
黃小妤點頭如搗蒜:“是的是的。”
“你記錯了吧,隔壁哪有什麼夫夫,1204的業主是個六十多歲的大娘,好幾年前就到鄉下養病去了,隔壁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到現在都還是空的。”
鄰居說完就開門進去了,獨留黃小妤一個人站在走道裡恍恍惚惚。
輸入密碼,開門,進入房内,黃小藝環顧了熟悉的房子一圈,來到陽台,不住的看向隔壁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花盆的陽台,忍不住呆呆的想:結束了?
他的噩夢,那麼輕易的就結束了?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黃小妤的腿都變僵了,他的雙手放在陽台上,面色漸漸紅潤起來。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
他可以離開那個噩夢般的,空蕩蕩的大房子,和寶寶一起搬回這裡來,重新開始真正的生活!
黃小妤的心在雀躍,他當即動身開始打掃房子,掀掉蓋在家具上的白布,整理櫃子,打掃塵灰,一個人興緻高昂的弄到深夜,才擦了擦臉上的汗,準備明天就開始把那邊的東西搬進來。
玻璃倒影裡的男人瘦弱,病态,可蒼白的臉上卻滿是藏不住的期盼和希望,規劃着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滿面笑容。
搬家用了好幾天的時間,黃小妤沒有單獨開一間嬰兒房,為了方便照顧他直接把小床放到了自己床邊,然後又把齊宇的遺像放到自己床頭。他在網上學了鈎織,勾出來一頂小帽子放在遺像的頭頂上,說:“老公放心,我會好好的把我們的孩子養大成人的。”
遺照裡的齊宇清朗俊逸,含着笑看向鏡頭。
看久了黃小妤覺得眼睛發酸,揉了揉眼睛起身去給房間裡面挂小飾品,好讓這許久沒住過人的房子變得溫馨一些。
裡面好多可可愛愛的小飾品都是黃小妤自己親手做的,最後他把懸挂床鈴換了一款,全部換上自己鈎織的小動物,什麼小狐狸小倉鼠小熊,吊在床鈴上挂好,一碰就滴溜溜的轉。孩子捧着奶瓶坐在床上看他來來回回的忙活,偶爾伸出手要他抱。
弄好之後黃小妤把寶寶抱起來吧唧親了一口,用寶寶背帶将他系在身前,像樹袋熊那樣抱着,然後打開冰箱開始忙活晚餐。
他喜歡這種充足的感覺,不會讓大腦有太多胡思亂想的空間。
弄好晚餐黃小妤先是把寶寶哄睡了,再解下身上的背帶去吃飯,走到一半客廳燈光忽然閃爍了一下。
黃小妤渾身僵硬,等過了兩三秒之後燈光很快亮起來,這兩三秒裡僵在原地幾乎用光了他身上的力氣,燈光重新亮起來後他才劫後餘生的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手腳發顫。
并沒有其它的事情發生,隻是電路不穩定造成的燈光閃爍,這個房子他已經很久沒有來住過了。這是正常現象。
黃小妤撫着胸口爬起來,慢吞吞的吃起了自己的晚餐,可是剛剛那一茬兒實在将他吓得魂不附體,吃到嘴裡的菜也沒了滋味,黃小妤草草吃完,趕緊洗漱上床。
孩子正在小床裡面安睡,細長的睫毛像一把小蒲扇。這孩子長得和他極像,隻有兩道濃密的眉和唇角的弧度跟齊宇像,也不知等他長大了以後會更像誰一些。
黃小妤慢慢進入沉睡。
接連過了小半個月,黃小妤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帶娃生活,何況寶寶一點都不吵鬧,很乖,隻是有點黏着他,看他走到那兒都得跟着。
黃小妤喜歡這種平靜安甯的生活,他不會感到頭痛,不會茫然,不會有人強迫他,強逼他去幹不喜歡的事情。
他很滿足。
隻是有天晚上帶寶寶出去散步的時候不小心感冒了,回去當晚他就發了燒,燒得人有些迷迷糊糊的,摳了兩闆感冒藥吞下去,又怕傳染給寶寶,隻好連睡覺的時候都戴着口罩。
半夜聽到寶寶在哭,黃小妤摸黑爬起來,打開床頭的小燈,檢查一圈,尿布還是幹淨的,可能寶寶餓了。
他隻好又暈乎乎的撐着酸軟的身體去泡奶粉,喂奶,拍嗝,中間寶寶不肯停歇,細聲細氣的哭着,黃小妤隻好抱起他去客廳溜達,他怕寶寶的哭聲擾民,可又實在困得厲害,于是半閉着眼睛邊走邊哄。
入戶門旁邊有個鏡子,黃小妤第三次路過它的時候往裡面看了一眼,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正抱着一團長滿鞭毛和瘤塊的肉團。
他的心髒驟停,手一動,親生孩子差點被他一掄臂掼在地上摔死。
被驚動的寶寶哭叫起來,聲音驟然變大了,想必會吵醒還在睡夢中的領居。
然而黃小妤仍舊臉色慘白,驚魂未定的看向鏡子,那裡面哪還有什麼肉塊,是他神經衰弱出現了幻覺,差點釀成大錯。
“乖,不哭不哭,都怪爸爸,是爸爸看錯了。”黃小妤連忙哄他,哄了快一個小時孩子的哭聲才漸漸小了點,等把睡着的孩子放回嬰兒車,黃小妤腰酸背痛的躺上床,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他也許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黃小妤忽然很想找個人說說話,他認為自己可能确實是太累了,需要一些社交來疏導這幾日疲憊的情緒,可是翻遍了聯系人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選傾訴。他不想再麻煩齊宇的父母,最近為了自己這個寡夫,兩個老人已經非常盡心盡力了,不應該再勞煩他們。
他下滑着聯系人,直到看見了一個名字。
戴泊星。
發出去的消息很快就被回複了,而且現在還是半夜兩三點,黃小妤滑開屏幕,看見了戴泊星的回複:我取消訂婚了。
戴泊星:小妤,思來想去,我覺得自己可能并不是一個純直男。
戴泊星:你住在哪裡,我想看看你,好嗎,自從上次見過面之後你就一直沒有回複我的消息,我有點擔心你。
黃小妤皺起眉:什麼上次見面?
他想起自己最近在網上自學了一些甜點,于是猶豫着點開鍵盤,慢慢回複消息。
房間裡有什麼東西忽然響了一下,黏膩的聲音,黃小妤打開手電筒往床周照去,什麼都沒發現,他又看了看寶寶,對方四仰八叉的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黃小妤按了按額角,覺得自己确實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他不安的閉上眼睛,就這麼捱到了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