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南邊來了個年輕的男人,皮膚白得像雪。他住在簡易搭制的小木屋裡,不怎麼出來見人,偶然有人在路上碰見過他,發現他精神似乎有點問題。
男人大抵是患有輕微的癔症,經常自己一個人坐着,時不時就會自言自語一兩句,但是村民和他說話,他并不搭理。
村裡有幾個讨不到老婆的痞子見了他,眼睛都有些發直,深夜裡摸黑去了他的木屋,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于是村裡開始有了些流言蜚語,說男人是個妖怪,因為随着他的到來,村裡的蛇也變多了。
但是盡管畏懼,他們也不敢去對男人做些什麼,因為男人的木屋旁邊總是會有他獵殺回來的一些大型妖獸,他挽起袖角站在妖獸的屍體上取肉,弄得混身是血,那模樣看着實在有些懾人。
但是男人在一次暴雨中帶回上山采藥受了傷的村醫,那是村裡唯一的大夫,誰家有了病痛都得仰仗這位大夫,而大夫自那以後就和男人走得近些,所以兩方倒也這麼互不幹擾,維持着奇妙的平衡,相安無事度過了兩個多月。
徐敬把制好的藥丸用紙包起來,打了個漂亮的繩結。他去院子裡折了幾朵小小的丁香,壓平夾在繩結裡,散發着淡淡的香氣,他有強迫症似的撫平花瓣,提着東西去了村尾。
村尾隻有一間小木屋,木屋旁邊有一灘深褐色的血迹,已經快要被雨洗淨了。
徐敬走上前,輕輕敲了下門。
過了很久門内才傳來輕響,裡面的人将門打開半條縫,一雙眼瞳似乎在黑暗裡散發着綠色的微光:“什麼事?”
徐敬向他提了提手裡的藥和醬牛肉,笑着說:“阿雪,我拿了點東西來看你,你把門開一開吧?”
“......”
徐敬接受到了默許的信号,幹脆推開門自己走進來:“你成日悶在這屋裡,也不出去走走,我就隻好來找你了。”他熟練的把東西擱在桌上,回頭對身後的人招手,“過來,手腕伸過來我看一下。”
男人靜了靜,走到桌邊。
徐敬替他把了下脈,皺眉:“盛夏還未過去,你的身體卻總是這般冷。”
他見對方的指甲縫隙處仍留着一絲血迹,于是自然而然的掏出帕子替他擦拭着:“又出去外面捉那些野獸了?”
見男人低着頭一言不發,徐敬想去摸他落在桌上的頭發,但碰到之前還是拐了個彎,伸向桌面的東西:“我帶了藥過來,你吃些吧,你身上的産後病症拖延太久沒有養好,受罪的還是你自己。”
屈雪遲緩的取出一顆藥,放進嘴裡咀嚼着,彌漫的苦味讓他皺眉,沒一會兒就吐了出來。
這一吐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他扶着桌子沒完沒了的幹嘔,渾身發冷,臉上卻出了一層薄汗。徐敬去接了一些清水回來,望着桌邊起伏的消瘦脊背,不由伸手上去拍了拍。
“好點了嗎?”他溫聲問。
屈雪簌了口,去掉嘴裡的酸苦味,聽見他說:“這藥不是這樣嚼着吃的,要整顆吞下。你清醒的時間不長,犯病了就去獵林中的野獸,回來之後就倒在床上發燒......”徐敬試探着說:“雲眉是誰呀?你夢中總會叫他的名字。”
屈雪抹了把臉:“你别管了。”
徐敬義正言辭:“要是真的放任你一個病患不管,那我就枉為一個救死扶傷的大夫了。”
“......”屈雪扭頭,黑色的瞳孔褪去僞裝,在黑暗中綠得滲人,細細的尖牙抵着下唇:“你确定真的不走?”
徐敬滿臉鎮定:“你這招對我沒用,我連你的蛇形都見過了。”
那時是屈雪在深山的大雨中嗅到了人的氣味,一路找到了被埋在泥石底下的他。
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忘了初見時的情景,那時的屈雪被暴雨淋了個渾身濕透,身上的血迹多得一路浸到裡衣裡,又被雨水沖淡,手裡提着一顆妖獸的腦袋低頭冷漠的看着他。
他身後拖着一截纖長的白色尾巴,在喧嚣又靜默的雨聲裡伫立着,注視着自己,詭異又美麗。
徐敬本以為自己要死了,不是死在泥石流下就是死在這個蛇妖口中,可屈雪卻把他從泥裡挖出來,帶回了村子裡。
蛇妖身上有産後損傷的痕迹,拖久成疾,徐敬覺得他的身體和神志都很差,接近強弩之末了,可蛇妖不喜讓人輕易近身,為此徐敬不知費了多少功夫想要跟他打好關系。
蛇妖身邊不見任何幼子的蹤迹,徐敬猜測要麼是他的孩子已經死于其它妖獸口中,要麼就是......蛇妖誕育子嗣後被抛棄了,所以才會淪落到這種偏僻村落裡面,拖着一身傷病獨自存活,患上了癔症,偶爾神志不清,愈拖愈垮。
想到這裡,徐敬握拳。
就算......就算是一隻蛇妖,可是這樣好看的蛇妖,怎麼也會有人随便丢棄,太不講道理了,但是既然是現在的他看到這一切,那他當......當然也有義務去幫助自己的救命恩人,對吧?
不過很可惜的是,徐敬失算了。因為沒過兩天,村子裡又來了個失憶的男人,他說他叫柳笙,來尋找自己失散的妻子,其它的一問三不知。
這個野男人在村口出現,一路走到村尾,然後挽起袖子敲開了那個伶仃的小木屋的門。
徐敬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男人,見屋内沒有人來開門,他就直接撬開門鎖進去了,進去之前還笑得特别含蓄:“我有預感,我的妻子一定在這裡面,我要進去找他了。”
然後他就被他的妻子丢了出來,屈雪陰沉沉的出現在門口:“你怎麼還沒死?”
柳笙撫了撫心口,奇怪道:“雪雪,我為什麼要死?”
屈雪轉身關了門,又在門後方落上一道門栓。
柳笙從地上爬起來,左顧右盼片刻,又從窗戶翻了進去。
徐敬簡直驚了,好不要臉的男人!
屋内的屈雪見他又陰魂不散的跟上來,眼底湧上一層薄怒,他直接朝對方逼近,一步一步把對方逼到牆角:“柳!成!殺!”他渾身的血氣都在湧動,連聲音都在不自覺的帶着顫:“女兒我已經給你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你還想要我怎麼樣去還你的債?!”
柳笙眨了一下眼睛,忽然用手摸了摸他的臉:“你哭了。”
“不要哭,雪雪,”柳笙抱住他的身體,“我感覺我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結果醒來你就不見了,這中間發生了一點什麼事情,對不對?”他撫着屈雪的背。
“以前的事情我們就不去管了,現在我回來了,這次就換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屈雪色厲内茬的身體其實支撐不了多久,很快垮下來,眼淚怎麼都止不住,柳笙吻去他臉上的眼淚,覺得心口上的傷又在痛了。
在這之前他總是痛得寝食難安,好像整個人的魂魄被劈開之後又強行融合,卻始終缺失了一部分,空漏漏的讓他有點分不清現實和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