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車大廳的那棟樓正面大概幾乎都是玻璃,此刻已經碎掉了大半。
整個車站都像是被雪淹沒了,如同末日電影《後天》裡被雪掩埋的自由女神像一般。
商陸感到一陣窒息,按照他之前的分析,這個小城市唯一的高鐵站不出意外應該擠滿了人,但現在他從畫面上連生命的氣息都看不到,一切都像是被這場暴雪淨化,一切都被重啟了。
他真的無比期望是自己的推測出了錯誤,他還從來都沒有那麼希望過是自己錯了。也許站内的人都在地下躲着,也許很多人察覺到不對勁之後立刻轉移了,也許……
可惜他的“也許”全部都落了空,随着更多的無人機小分隊彙聚過來,越來越多的遇難數據頂進他們的服務器,整個戰略會議室空氣都變得極其沉重,隻有電腦在不停地響着警報,以及驗算出的遇難人數在不斷增加。
商陸拿起手機,給常青撥打電話:“常軍長,你的兵已經到達西站了嗎。”
“就快了,有些徒步的部隊應該快到了。但是推雪車還得等一陣,你們的無人機已經到了嗎?”常青急着問。
商陸吞咽了一下口水,“我隻是個建議,我建議你們再多調幾個救援隊,直接坐直升機到西站上空,空投下來。”
“情況很不妙嗎?”常青的語氣也深沉下來。
“已經來得太晚了,已經太晚了,”商陸不斷重複着這句話,“太晚了,實在是太晚了。”
“商陸,冷靜一點兒。”
“我很冷靜。”商陸也希望自己是在恐慌,如果是恐慌的話,說不定意味着自己分析錯了數據。
整個戰略會議室的人包括王曜華在内都站了起來,像是在對着數據默哀一樣,一個個神情嚴肅,莊嚴肅立。有個工程師實在承受不住這種現實,捂着臉沖出了會議室,緊接着門外傳來痛哭地哀嚎聲。
王曜華叫身旁的同事出去安慰安慰那個人,随後安排大家從無人機傳回的數據中尋找生存者集中在什麼地方。
商陸看着一屋子回歸正軌的人,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對常青說:“我們會把數據整合之後發給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根據幾百台無人機的第一時間調查結果來判斷,候車大廳至少有三萬餘人,而原本那一站的容納人數是六千。
這三萬多人裡,已經有一百餘人被斷定失去生命體征,其他另有幾百個需要增強分析的不确定數據,但這隻是死亡,無人機無法統計受傷人數。
商陸無法想象畫面中白雪之下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場景,如果隻是看那片白雪的話,明明還會讓人内心平靜,像是毫無波瀾的海面,靜谧而深沉。
下午兩點,軍隊終于抵達日照西站,在無人機的指引下,軍人一點一點深入候車站内,證實了商陸他們的猜想。
“站裡擠成罐頭了天呐,我的天呐,我天呐,這要怎麼辦啊?”身經百戰的兵,在看到現場之後徹底破防,他們從雪中挖出來的通道很窄,但是候車處門口的人幾乎都已經昏厥,隻有靠裡的人還有點兒意識,但所有人都因為缺氧而導緻神志不清。戰士們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還有地方是人上疊着人,偶爾有些哀嚎,也有人嘶啞着嗓子喊酒命。
常青指揮着他的團長在距離西站最近的安全地帶成立了指揮部,并且叫來醫療部隊開始搭臨時帳篷迎接那些需要得到急救和輕微治療的人,還另有一些帳篷是用來停放遺體。鏟雪車優先行駛,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西站方向行進,其他救援部隊也陸續前來,在上級的指揮下,抵達目的地之後就各自領取了自己的任務。
有的負責鏟雪,有的負責運輸傷員,在醫療兵判斷下他們把遇難者分為四個等級,最高等級為重傷,需要盡快得到救助,最低等級為死亡,可以放到最後再轉移。
随着越來越多的救援隊抵達,這裡的候車廳的救援行動步入了正軌,但跟随着救援隊一起到達的還有一線的記者,他們也是冒死前來為全國帶去第一手消息,但到達之後所有媒體人都紅了眼圈。中視的緊急插播節目當中,新聞主持人嘗試連線前線記者,但信号始終是斷斷續續的。
很難相信在2024年的新聞裡,轉播前線視頻的畫質還是模糊不清的,新聞主持人收到了導演緊急發給她的文檔,打開之後為觀衆進行解釋:“根據有關專家的解釋,由于這場持續兩天的暴風雪的襲擊,使得當地多處信号塔發生故障,導緻我們沒有辦法利用5G通信,所以無法為大家帶來最清晰的轉播。”
在主持人解釋的時候,前線記者那卡頓的聲音終于拼湊出完整的一句話:“我現在身後是日照西站,已經很難想象這裡曾經是多麼美好的樣子了。”
記者那帶着哭腔的聲音瞬間抓住了全國人民的心,各行各業的人都關注着最新消息,想知道那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又害怕看到現場的情況。
營救行動進行到下午三點的時候,商陸他們的無人機終于耗盡了電量,紛紛回到臨時指揮中心,等待着有人能把它們的充電盒子拿過來給它們喂口飯。
可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當時的人手都集中在救援上,隻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在幫無人機充電。那幾個人大概也無心做這種工作,在充電的過程中頻繁出錯,端口沒有完全插緊的情況使得無人機出現了電源故障,隻能靠硬件重啟來解決。
這可急壞了遠在北京的商陸等人,他們一個勁兒地給常青那邊的人打電話,但是現場混亂得沒人有空抽出時間來冷靜聽他們說該怎麼對無人機進行精密操作。
“萬萬沒想到還會出現這種問題,看來最開始我們就該跟過去幾個工程師的。”王曜華感慨着自己的判斷失誤,“這事兒還是不能交給軍隊來做,畢竟是我們CBL的産品,我找幾個人一起去日照。”
“你們又能怎麼去?”商陸帶着脾氣地質問。
“問問我老大能不能幫忙搞來一台直升機之類的……?”王曜華攤開手,“現在也就隻能靠直升機了吧。”
“确實,但是民用的直升飛機能不能達到起飛标準都還不好說。”商陸冥思苦想,最後做出一個相當大膽的決定,“你問着你的路子,我去問問我的,不管我們誰先到了,就去手動調整無人機。”
商陸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路子就是常青的上級領導,也就是薛石川副主席和郝參謀長,所以離開CBL之後他就立刻嘗試着聯系那兩位大佬。隻不過國難當前,領導也是沒那麼容易聯系到的,他坐在CBL大樓的門口,發愁得直歎氣。
外面雖然雪小了很多,但還是在飄着細碎的冰渣,在門口坐得時間久了,商陸一來是覺得大理石的台階凍屁股,二來是以為是到自己的頭發已經結了冰。但他就是莫名其妙的煩躁,像是在跟自己較勁一樣,不打通這個電話,他就不想去暖和的地方。
每一次的“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都會讓他想起剛剛通過無人機看到的那地獄之景,他沒以為自己會這麼容易被悲劇擊敗,但心态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了。
電話如果一直打不通,王曜華如果也沒能找到前往日照的方法,那麼無人機就沒辦法繼續投用,如果有被埋在雪裡的人的話,他們的遺體就隻能等到鏟雪車來找到。萬一雪裡的人還有一口氣呢?萬一還能再拯救一下呢?
越想他就越急,急得重新撥号的時候手指頭都在發抖,他按了半天屏幕都沒能再把電話打出去,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凍僵到觸屏都無法順利識别了。
一時之間,所有的急迫感都轉變成了憤怒,他攥着手機剛要往地上砸的時候,餘光看到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頭頂的雪花消失不見,是有人為他撐起了傘,商陸木讷地擡起頭,看到身旁撐着傘的薤白一邊喘一邊紅着眼睛看着自己。
“新買的車很好開,不愧是奔馳大G,很穩。”薤白勉強擠出一絲笑,吸了吸鼻子,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套在商陸的脖子上,“我在家裡靜不下心,就想過來這邊兒等等你,沒想到剛開過來就看到你了。”
商陸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在看清薤白的臉之後,内心的憤怒化為平靜的悲傷,他難過得不知所措,但卻沒有剛剛的歇斯底裡了。“我好餓,你早上喂我的早飯都已經消化沒了。”
“走,跟我去車上,我帶了吃的。”薤白拉着商陸的胳膊。
商陸站起來之後踉跄了一下,被薤白穩穩地撈進懷裡,然後他就順勢靠在薤白的肩膀上:“我們的無人機出了點兒故障,我想去現場排查,但是怎麼都聯系不上可以帶我去日照的人。”
“會有辦法的,”薤白撫摸着商陸的背,“會有辦法的,先吃飯,然後辦法就會浮現了。”
“你看新聞了嗎?”
“看了。”
商陸不再問了,而是靠着薤白的脖頸,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氣,再重新振作了起來:“走吧,先去吃飯。”
薤白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摟着商陸的腰,扶着他朝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