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今天來赴約,隐隐地懷有一絲幻想,我覺得常軍長隻是來跟我唠唠家常,我們之間的對話不會搞得劍拔弩張的,更不可能跟床扯上關系。但是您就隻是看我多吃了兩口,就把玻璃紙捅破了,那感覺就像是現在要給我捅破了一樣。”王曜華用手指有節奏地敲了敲桌子,“想必,您大概是很喜歡我這個類型的。我這個類型的女的,不好找着呢,但是我這個類型的男的,一抓一大把啊。”
常青發現自己的内心平靜地湧起一股殺意。
“然後我又開始琢磨了,軍長天天在部隊,總是有新鮮的小年輕出現,有些願意忍辱負重的,咬咬牙也就能落個好職位,幹事兒挺方便。我想今天這約會的地方應該也是您部下的安排,估計都為您安排不知道多少年了,就說明這不是第一次約在這樣的地方,那麼下一個問題又來了。”王曜華看着飯店的裝潢,心裡計算着這裡距離快捷酒店的路程,“這世上沒有幾個攀附權貴、想當鳳凰的女孩子,願意跟老男人在這種隻有飯好吃、酒好喝的樸素飯店裡吃一頓,之後直奔快捷酒店來一場快捷的生理需求解決方案的。”
“想得真多啊,可惜我約的女人都是這樣,她們也有她們的需求。”
王曜華擡手指了指常青的嘴:“自證了,急什麼呢,常軍長。”
常青換了個坐姿,無意識地加重了呼吸。
“女人有女人的需求,這我理解,我也相信常軍長也是約過女人的。但是女人不好約啊,對不對。”王曜華賤賤地朝常青擠眉弄眼,“而且随着您女兒長大,約年輕的小姑娘就覺得良心會痛了吧,所以你對女兒有過分的彌補措施,把幾乎所有的陪伴都給了女兒一個人。大兒子現在被空投到銀行做行長,您知道是哪家銀行嗎?小兒子今年高考,您知道他報考是哪一科嗎?但是女兒就不一樣了,您想方設法給女兒打錢的樣子,狼狽得有點兒搞笑。”
“男孩子窮養,女孩子富養,這是天經地義。”
“可是您對您弟弟就挺富養的啊,對吧,他去國外讀書那幾年,沒少揮霍啊。”王曜華開始瘋狂地在常青的雷區蹦迪。
看來這人是真的吃飽了,吃得太飽了。常青掏出手機,開始思考要不要今晚給王曜華一些教訓,但他還沒來及聯系任何人,就聽到王曜華道出絕殺——
“喜歡同性并不奇怪,您知道嗎?一百個人裡就有五六個天生喜歡同性,這是基因的選擇。您的親生弟弟是雙性戀,從概率上來講,您家族會有這方面的基因,那麼再繼續講,您和弟弟有一樣的基因表達是非常正常的現象。這是數據,是科學。不是人文,也不是政治。”
王曜華說完就回歸沉默,安靜地為常青再次添茶。現在常青的反應幾乎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在他收集了整整一個禮拜有關于常家的事情之後,今天到這裡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是他提前計算好的。
整整一禮拜,他都快把白小一培訓成專業情報員了,外加商陸那邊從常山嘴裡直接釣出來八卦過往,此刻的王曜華在看常青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一個沒有穿衣服的十歲小屁孩。
唯一讓他差點兒破防的就是“核反應堆”,王曜華萬萬沒想到這群不懂行的人居然真的把他們創世紀的偉大實驗理解成反應堆那種燒開水的白癡行為,不過現在重點也不是這個。
王曜華今天是帶着使命來的,他要用一晚的時間,對常青進行洗腦式教育,讓對方真正成為他們的“自己人”。
現在他已經把最重要的一張牌打了出來,王曜華假裝漫不經心地看着常青,實際上是在研究對方到底會有多大的概率現在叫人進來把自己一槍崩了。
“看來常軍長選擇沉默了啊,”許久之後,常青始終一言不發,王曜華自顧自地喝茶,“聽說您弟弟自從跟男的開始同居,您就一直保持反對态度。我其實很理解您的心情,你們又不是普通家庭,祖宗輩兒積累下來的本錢和父輩打下來的江山意味着你們從出生就注定要走到政壇。要是在老美的話倒還好說,為了拉選票,甚至不少人謊稱自己支持性向的多樣化呢。但可惜了,在咱國家,還是不太行。尤其是自己家裡出了一個,指不定背後會怎麼被人嚼舌根兒呢。
“但是不是還有一種可能,也許您不是在氣您的弟弟,而是在氣自己。你在氣自己沒辦法對感情坦誠,甚至為了權力和地位,徹底抛棄了感情。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死人也不可能給說活了,既然雪藏至今,那就雪藏到底,家族不能出現異端,出現了就要鏟除。可是您這麼寵弟弟,很難直接對弟弟的愛人下手吧,更何況那個愛人也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這樣一來我就理解了,您約我來的最大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惡心一下你弟弟,對吧。您想讓他知道您對他的選擇非常的不滿,但是又不能直說,所以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想約我那還不容易嗎,您那麼多部下,随便叫誰來跟我說一聲不行?為什麼一定要通過弟弟呢,明明弟弟反對到張口罵人了。”
常青想過也許自己沒辦法獨自對抗一個天才,他想過也許自己的一些心思會被看穿,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一切在對方看來幾乎是透明的。
或許根本不存在層層剝開吧,從一開始,王曜華就把自己看透了。今晚他們的所有對話,自己的所有反應,都是對方提前計算好的。不過常青也有自己的優勢,他的優勢就在于能夠很快看清自己的處境,并且分析自己和對方的差距,如果有可能彌補,那就努力彌補,如果不能,那就盡快放棄。
自尊心在巨大的差距面前已經不重要了,常青歎了口氣,伸手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茶,一口氣喝光,然後放下杯子:“接下來你打算幹什麼?”
“您應該問,接下來您打算幹什麼。”常青的這種接受現實的速度快得驚人,王曜華都不得不佩服。
“我又能幹什麼,你那邊站着的全是天才,除非你們内讧,不然我的勝算又在哪兒。”常青認命地低下頭,“關心則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如果我完全不在意常山……那我今天也不會冒險把你叫來。”
“我們倒是經常内讧,所以感覺您勝算還挺高的……”王曜華終于說了句心裡話,“不過說出來您可能不相信,我不是來樹敵的,我是來交朋友的。”
“我明白你們的訴求,張航那邊不是我不想幫,理由剛剛也和你說過,隻有鄭文一個人的口頭保證,根本不能限制張航的行為。我要出面把張航保釋出來,也是要承擔很高的風險,這些年我們和薛家沒有起過任何沖突,哪怕是前些年軍區重新劃分,我也都一聲沒吭。要是為了張航,把我自己搭進去,你覺得我會認為這值得嗎?”
“那我這裡有情報,想要除掉張航的人是薛石川,您聽後有何感想?”
常青用手指搓了搓嘴唇:“我們大概也猜到了,薛石然從來不幹涉科研方面的問題,而且我印象中薛石然非常賞識張航。如此說來……薛石川和薛石然?”
“就是這麼回事兒。”
“合着他們兩兄弟最開始聯手搞掉我們,隻是暫時性的一緻對外。”常青低聲念叨,“老爺子居然猜中了。”
“但是這次您出手幹預了國防的行動,十有八九薛石川已經誤會您的立場了。現在您需要強有力的支持者,而碰巧我們又需要有權力的大佬來保駕護航,所以除開您不信任張航這一點之外,其他我認為合作沒有壞處。”王曜華歪了歪頭,“而且您的這些支持者,有能夠輕易控制媒體的娛樂圈大佬,有能輕易動搖人心的未來影帝,有幾乎确定能夠拿到物理諾獎的頂級數學家,然後還附贈了一群搞科研的。嗯,我覺得您不虧啊。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所有人都崇尚戀愛自由,喜歡同性在我們看來不是異端,而且我都覺得将來商陸說不定打算推進這方面的合法化來着……”
常青笑得很無奈:“最後一句話就多餘了,說得好像我真的承認了什麼一樣。”
“嗯,那麼就當我最後一句話是多餘的。”王曜華沒有反駁,他知道什麼叫适可而止。
常青最後忍不住問道:“我今天約你來,你心裡就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退卻嗎?”
“這是個什麼問題,為什麼會退卻?”王曜華是真的沒聽懂。
“你……剛你也說,十個人有九個會把你錯認成男的,但我卻把你當做女人約出來。”
“嗐,可我就是女的啊,這又改變不了。”
“但你不喜歡男的吧。”
王曜華皺了皺眉:“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因為喜歡男的這件事在我身上還沒有發生過,所以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它将來有可能會發生,也有可能永遠不發生,這很難講。”
“所以你跟張航是真的沒什麼,高尚啊,這麼純粹的合夥人關系很少見。”
“很常見,”王曜華反駁道,“隻是您見得少。”
“呵,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多年,到底是誰見得少。”這是常青在今晚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比王曜華年長,他見過太多初期看似純粹的摯友關系,最後發展成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況,大多以離别而終。
就連他和恭樹藤也是。
“恭樹藤是死于意外。”晚飯結束,他們一起走出飯店的時候,常青說要送王曜華一程,但是王曜華執意騎上共享單車,眼看就要走了,常青拉住他的羽絨服,猶豫許久,說出這句話,“他認為他爸是替我爸擋下一劫,鑽了牛角尖,怎麼都不聽勸。他在調查他爸的死亡原因的時候,冬天,雪下得挺大,他車技不好。”
常青話就說到這裡,一片雪花飄到他和王曜華眼前,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着橙黃色的天空布滿白色的星星點點。
“别下那麼會看場合的雪啊。”王曜華無奈地朝天空吐槽。
常青笑了一聲,低頭看了看王曜華,然後幫他把羽絨服的帽子給他扣在頭上:“騎車路上小心。”
王曜華點點頭,慢悠悠地蹬着腳蹬子,歪歪扭扭地騎遠了。
常青回到部下開來的車上:“慢慢跟着他,别讓他發現了。”
“首長今天怎麼還玩兒帶劇情的呢……酒店就在旁邊了啊。”部下有點兒懵。
“心是髒的看什麼都髒,我今天隻是為了請他吃頓飯。”常青呵斥了一句。
部下委屈極了,領導的脾氣難以揣摩,他就隻好聽令,讓車保持最低時速開在路上,要不是因為他們的特殊牌照,估計早就有人報警了。
他們一路跟随王曜華,看着對方騎到CBL大樓,然後小跑着回了公司。
“這人怎麼回事兒啊,為啥這麼晚不回家?”部下震驚地問。
“他住公司。”常青平靜地笑着,“CBL就是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