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行一驚詫一番。幾人從他眼中轟轟然閃過,恍然間又覺着似是做夢般。心下起落沉浮,準備一探究竟時,身旁卻不知從哪湊來幾個臭蟲。
正正是欲找麻煩的伍老三等人。
兩人狹道相逢。伍老三正值怒火上頭,腦中已失理智。哪裡還容得下旁人在他眼中一副高高之态。
更何況,這百味樓中,何處不通?
自以為将一切安排的天衣無縫,伍老三愈發得意傲視起。
隻可惜……
甫一再擡頭,他人竟已飛旋在了半空中。驚聲未出,肉身便已破開了重重阻礙,直接闖落進了他“心心念念”,所要之人的腳下。
血沫縱橫,五髒俱損。
蜷縮在地面的伍老三,怕是真難再起咯!
褚行一知曉自己出手所為。可手邊既然湊上了個送死之人,剛巧,正可拿他試上一二。誰知這不頂用的,擅然間搞出這麼大的動靜。
“咳咳……”
濃重的腥甜之味充斥着整個喉間,褚行一終是沒忍住,連帶着之前被壓下的幾道,猛然從口中噴咳出來。
封直往後退開:“既然有疾在身,那便應當閉門休養。勿要出門,惹上了不該沾碰的東西。”
幾句冷語之意……不言而喻。
褚行一連聲幾道咳出,唇邊的猩紅與面上劃開的長口融在一起。他擡手抹去了一把,張口道:
“多謝封兄關心之言,行一當時刻銘記在心。自涼州城一别,再未得見封兄一面,七年啊……”
褚行一不禁感慨:“少時一逢,七年之久。再眼難複當年啊……”
“封兄天人之資,行一又怎會忘記?”褚行一笑眼以道。早先在樓下那恍神如夢般的場景确實令他迷惑三分。但此刻與之交手,兩面相談。斷然錯不了!
雖他現下挂上一副假面,但他相信,封直定能認出。
封直低眸不語。
這故人?來得可不是時候。
“一别數年,你到還是老樣子。”封直放緩聲,然依舊不留情面:“此下既已得見,還請褚公子移步,莫要擋了路。”
原本故友相見,本該是一片和樂之态。可伍老三意外闖入,卻是将這開頭初見也一并破壞開。
此下面對褚行一示好之意,封直……似乎依舊不曾領面。
姜桐拖着耳朵在後面認真聽下。秀眉随着二人淺談之言擡起又松下。她将眼中困惑收起,而後又靜靜看着面前這番“叙舊之景”。
褚行一挂在面上的笑容凝下幾分,但眼中歡喜還是一如初見。未因封直之态,而消退半分。
“封兄瞧我這樣子,可還能再行移步?”褚行一再聲咳出,聲音再虛弱幾分,倒是不像故意扯謊之意。
“那便請褚公子好生将養着,封直先行一步。”
不等褚行一再聲挽留,對面一道漠聲便将他堵了回去。
“封兄這是……”
“若再聲阻攔,褚公子應當知曉後果如何?”封直不留一絲情面,沉聲威脅。平靜漠聲極為刺骨,幽幽之下仿佛蘊藏着欲沖開的殺意。
褚行一也不是傻子。周遭氣氛如何,他自是能夠清楚感知。
既然封直現于此地,此下……也不着急。想通之後,他也不再多做糾纏。足下看似慢慢蹒履間,竟也在片刻中便消失于百味樓中。
姜桐以為二人會再次動起手,沒想到那人如此聽話,真就退下了。
眼中不得見,耳邊不得聞。
入目四下,也僅隻剩下伍老三微微哀切之聲。
“恰逢故人一見,理應舉眉慶喜。封公子此舉又是何意?莫不是身旁多了我這個累贅,故而才有此言?”
姜桐慢慢上前,探聲道:“封公子大可不必如此顧慮,你手段這般了得,哪裡有路……可供我尋?”
“這些,不勞姜娘子費心。”封直微微側眼,正告道:“暮色早已垂下,姜娘子勿要忘了時辰。”
“早該結束,這不是等着封公子嗎?”姜桐淺聲無奈,她擡手指了指前處因打鬥而留下的殘亂局面。
“看來封公子‘故友’未完,一時半會兒想是也不得閑。”
憑空而上的哀呼聲,随着幾道一瘸一拐的身影,焦急地往他們這邊湊來。不等封直開口,姜桐自顧轉身,調頭慢慢往後退去。
封直才剛化解開的眉頭,在聽得空中奔來的呼聲時,一瞬又沉擰下。眼見着孫縣丞戰戰栗栗,還是湊了上來。
“……使君!您可有受傷?這賊子竟如此大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當衆行刺,簡直視我大梁國法如無物。請使君放心,今日便是掘地三尺,卑職也要将那賊人緝拿在案。這一幹人等,凡是有牽扯之人,定不輕饒!”
孫縣丞滿口激昂憤憤之詞,口中飛沫縱橫三尺之外。面上惶恐不已,若不是體力透支,怕是還要再誠切言上三百回合。
封直鎖緊眉頭,耳邊聒噪之音,猶比方才更甚。原本便冷沉的臉色,此時看起來更為難惹。
孫縣丞喉間咕噜吞咽下一口,躬下的身子不敢再有半點挪動。
此刻他心中的悔恨,真是比之前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早早知曉門前出了那趟子混亂事,便不該再上百味樓,何苦又淌了這混水!
“使君,這樓中現下已不安全。還請使君速速離開,下官早已備好歇腳之處。”孫縣丞硬撐着頭皮,鼓起聲音。
“這些小事,孫縣丞無需操心。”封直不留情面,嚴聲道:“當下要務,孫縣丞須記将東西備好,明日卯時一刻,自會有人來取。”
封直清聲道出,落入了在場之人的耳中。孫縣丞埋頭隻管連連應下,口中再無其它推脫假言之詞。
“使君盡可放心,下官今夜便是徹宿不眠,也當會将籍帳整理出來。”孫縣丞硬聲保證。可心下卻是一片哭凄凄,除此應下之外,他别無選擇。
封直側身往後瞟去一眼,見人還算安分,便也咽下刺聲。兩手輕甩,轉身即離,端看一副潇灑之态。
姜桐駐足,低頭一陣淺思。面容冷靜,并未因孫縣丞之言而有所波動。
“娘子……”識冬在旁輕聲提醒。
姜桐恍然醒神,彎起眉眼。笑聲拖言間,調頭往房内瞥去了兩眼。伍老三與其手下失去意識,張口喃喃隻剩哀哀呼呼。
斷木飛屑飄落滿地,落在姜桐目中,卻有一道粗褐格外惹眼。她不動聲色,往裡近了幾步。
伍老三蜷縮在地,衣衫破爛。身上挂着瓶瓶罐罐淬然破裂,一道青,一道白。唯有幾包錦袋零散存下。
褐色點點漫出,細看之下猶為怪異。
姜桐慢慢繞了一圈,停在伍老三身旁。啧啧可惜兩聲,拂開雙袖,在探下之時,一并将袋子卷回手中。
施施然下,一切如常。姜桐不作停留,轉身即離。識冬眼中雖有迷惑,但這又并未有何異常之舉,遂也不曾多想。
徒然間,一刻前還彌漫着峙意的小樓廊外,隻剩下一片僵死之意。
孫縣丞目光似呆滞般,昏黃眼中茫茫無所落處。姜桐足下踏過“嘎吱”幾聲,才将他猛然喚醒。轟然般忙忙碌碌,又連聲吱吱使喚人去。
至于伍老三和與他并謀的一幹人等結果是如何,自始至終,都無人正眼在意過。
隻是經此這一遭,他怕也難再蹦跶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