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已然灑脫離場,餘下憤憤忠仆也不好再留下。識冬快速調整好心态,剩下識秋一人猶然沉浸不甘中。
暗中村民見“惡人”動身起步,以為大限将至,說不害怕是假的,一時間皆不敢妄動,就連罵聲也小了許多。
姜桐拉長了目光往屋舍後方投去,中間尚且隔着一片草叢,林蔭婆娑,借着附近火光,她隻看得見一團團瑟瑟發抖的影子,不知是樹影還是人身。
兩腿随着遠去的視線不自覺地往屋舍方向走了幾步,可就是這小小舉動,惹得暗中人聲突然驚惶大叫,小兒之聲啼哭不止。
姜桐連連後退,不敢逾越半步。
她這個“女土匪”有這麼可怕?姜桐郁悶地摸了摸臉,氣餒低下頭。
不怪村民有此反應,姜桐若能看到自己現下模樣,便不會覺得奇怪。
在此夜黑風高下的她,一襲素衣,長發輕飄,裳邊斑斑血迹飛起,再瞧她一副蓬頭垢面之樣,其實不像“女土匪”,遠遠見之,倒有幾分“索命女鬼”之味。
鬼神之說由來已久,這一觀念從祖祖輩輩開始就已經深深地根植于心。天家權貴不用說,單對平頭百姓而言,那可是尤為信之。
而于遠離朝野喧嚣的花家村,又是這麼一群身處深山中的質樸村民,對此更是深信不疑。
村民可能不怕死,但對這種“玄乎之物”絕對心存敬畏之。
青壯大漢抱緊了懷中幼子,有點後悔自己的多嘴,佝偻老兒撐開老眼,手持木拐擋在衆人面前。
奈何一村之人全部被下藥關起,徒手無力,也就能動動嘴皮子,遇上危險大概隻能任人宰割之。
一想到此,衆人皆是悲從心來。他們花家村地遠偏僻,也不是什麼富足大村子,打家劫舍這種,何至于被匪盜看上?再看村民,有些時候姑且刁了些,可人嘛,相處起來總少不了摩擦争執。再平淡的靜水也有起伏之時,大家一向如此,其中亦有一番晏然自若。
但就是這安穩的日子,竟被一群窮兇惡匪一腳踹破!端了老家不說,連性命都被人輕松拿捏住。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昨夜來了一波自相殘殺,白日亮起又卷土重來。以為能被放出去,結果還是被關押住,大起大落間,看似是惡匪争鬥,實則是拿他們當靶子反複煎磨。好不容易熬到入夜松口氣,憑空間忽而飄來了幾道“兇殘惡鬼”。
手段殘忍,冷血無情。黑白交錯,形似無常。
瀕臨崩潰的村民早已失去判斷,現下真的分不清這幾道身影是人還是鬼。
黑暗之中原就容易助長不安之緒,這些村民現如同驚弓之鳥,受不得一點刺激。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對待眼下的花家村村民,或許,什麼都不做才是最好的辦法吧……
姜桐緘口不言,跟着前人之路亦步亦趨。聰慧如她,知曉前路取舍,亦知當下所為。
暫時将村民留在這裡沒有壞處,一勞而久逸,隻有将惡匪一并解決,花家村連同沣縣在内的百姓才能獲得安生。至于安撫受傷村民,那便是沣縣縣令之職了。
抱着同樣想法的封直急不可耐地前往李家莊,爬山涉水,一路險象環生,當然,這隻是對姜桐一人而言。
而在終于臨近李家莊之時,封直居然作出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決定。
“娘子請放心,這一次,絕不會再生意外!”兩把大刀橫插地面,識冬斬釘截鐵地說道。
姜桐哂笑不言,看着從惡匪身邊順來的利器被識冬安插在圍成一圈,十分配合地進了這塊專為她而造之的“牢籠”。
空空夜色讓她生出一絲怅然,身邊也僅剩識冬一人。另外兩道影子似乎隻匆匆一晃,便從她視線之中消失得幹幹淨淨。
沒錯,再一次,封直将她留在了李家莊外。
乍然聽到封直作出這個決定,她原本極不情願。可現在回頭一想,也是,有她這個體衰無力的弱女子在身邊,确實是個束手束腳的大包袱。
姜桐輕歎一氣,背靠石面席地而坐。撇開飛到臉上的青絲,仰頭一偏,拖腮凝望,漫漫思緒融入無邊黑夜之中。仿佛想要極力地探清李家莊内的情況,然不管怎麼努力,前面都是一片模糊……
大概是唯一一次,此行,她希望封直能夠一路順暢,将李家莊殘餘惡匪解決,沣縣上下也能回歸往昔……
姜桐心下所念有沒有傳到封直耳中,不得清楚。但将一腔所求寄予無望的虛空,那是絕對不能實現的。而老天,也似乎專愛與她開玩笑,對于所求之事,得到的都是相反的結局。
“一群廢物,這些人怎會如此之蠢啊……好歹也是手足健全之人,連一群缺胳膊少腿的弱匪都打不過……”
爛泥扶不上牆,看見被捆成一團的馮縣令和孫縣丞,識秋難掩心中之憤。
在對方人數減半,身負重傷情況之下,縣衙衆人還能再次輸得一塌糊塗,這是何等的屈辱?
封直一早料知最壞結果,但真見到眼前之景時,眼裡還是不可抑制地湧上滿滿失望。
無可救藥,朽木難雕。
“識秋,之前尾随而來的那二人,我記得是讓你勿下狠手吧……”話音忽然一轉,封直調頭正色問道。
“沒錯……少主大恩大德,留了那等宵小之輩一條小命……”
識秋結巴奉承道,嘴裡透露出一股子心虛。他下手一時沒得輕重,那二人……可能活着,可能死了,還有一種可能,半死不活……
“少主提那等小人作甚,眼下就該好好收拾這個‘地老鼠’,先砍了一雙手足,看他還怎麼一天到晚挖地道!”
識秋瞪起雙眼,死死地盯着被人群簇擁的矮腳男子,眸裡利光尖銳的能戳死人,回想起今早趴在地下以身開道這一回事,他依舊耿耿于懷,憤恨猶記在心。
“殺了他容易,可他帶來的一堆麻煩事還沒解決。”要做便要做得幹淨,絕不能留給其任何牽絲攀藤的機會。再說,替别人擦屁股這回事,有過一回已足矣!
封直話音淡淡,幽幽墨眸下盛滿了勢在必得之意。
“那二人,是死是活我不管,你之前扔到哪裡去,現下無論如何都要把人重新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