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這樣,尾九郎也沒有放棄掙紮,爆滿的皮肉仿佛随時都要炸開,也不知這條文弱身骨哪來這麼大的力量。獄卒通力壓下,沉甸的臀膀有如泰山般的重壓,再不給尾九郎殘喘的機會,一瞬咔嚓,便将人強勢地壓進了腐爛的腥草之中。
但是兩隻鼓出眼眶的眸子卻并未停止向前,他艱難地擡起,卻不是惡狠的兇光,而是滿含期翼地望向了獄牢甬道的盡頭。
“天哪!封兄,此人該不會是朝你而來吧……”看到滲血眼眸望過來的那一刻,褚行一再沒忍住驚詫地問道。
甬道兩旁一閃一閃的焰火,随草屑飛散整個囚牢,給所有人的眼皮都上了一層飄渺之霧。盡管中間相隔了一段距離,但是對于視線非比常人的習武之人來說,要想看清一點也不困難。
褚行一能清明分了,封直亦能。
姜桐的頭皮瞬間繃緊,她看不明其人面容,但是她可不會忘了這個聲音!
拽緊衣角,她快速地與識冬交換了一個眼神,情景之似,恰如那日在李家莊外之險!
但是這一回,遭難的卻已換成了那幫陰險的惡匪!
尾九郎苟延殘喘,顫巍的瞳孔仍舊巴望着腦海裡那位從天而降的“惡魔公子”,若不是被堵住了嘴巴,他定會期艾再道。
“九郎!”
“唉!你這又是何苦啊……”
陰角内搖曳出一道顫聲,卒然喚過了衆人的視線。
周圍犯人跟見了鬼一樣,紛紛避閃不及,生怕下一個“焦點”砸到自己的脊椎骨上。
易三戈獨自靠在黑牆邊邊,隔着一層堅硬的囚籠,他什麼也做不了。
獄牢裡邊本就封閉又暗小,方才大鬧幾出已經将空中稀薄的空氣消殆了一大半,衆人也不知怎的,愈發覺得一股無形之勢籠罩在他們頭上,僅剩了一些苟餘的空氣也在飛快地消失。
可馮縣令沒有發話,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獄卒小役們也隻敢暗暗磨聲往外。
但他們不知道他們敬畏的馮縣令同樣也是涔涔汗下。旁人不知不畏頭頂之壓從何而來,他這個縣令又怎麼可能分識不清呢?
這位年青的使君,馮石溪可是領教過他的“霸道之威”啊!
腦筋急促地轉動着,漫長幾息之後,橫空一道怒聲斥斷了他的汩汩汗水。
“胡鬧!”孫縣丞勃然大怒。
“一群作怪小匪人,歪纏紐打,翻了天了,還敢蹦跶在了使君面前!來人,給我押下他們,大刑上伺候!”
支使着怔怔的獄卒小役,孫縣丞一瘸一拐,終于轟出了他想要的氣勢風頭。
雖然平日裡他這個縣丞的存在感并不強,但好歹是待了沣縣多年的“老人”,若是沒有留下點點威信,那是不可能滴!
哀嚎聲起,囚牢裡邊立時歪到一片。馮石溪呼了一口氣,搖着肩膀慢慢立直了身軀。
仰起下巴,手指點點,孫縣丞仿佛找回了以往之勢,疲倦的身體瞬間充滿了勁頭。
可是歪歪扭扭的身子卻着實有點……
滑稽可笑。
褚行一當即噴出了聲,服氣地看了孫縣丞好幾眼,不察眼色的孫縣丞卻然誤會了褚行一眼中之意,緊了腿腳又朝封直身邊靠攏。
姜桐默默為此人揪了一把汗。
然出其不意地,封直挺身直接無視掉了孫縣丞,大步邁開,徑向走到了尾九郎面前。
“你既記得将功贖罪,那你可忘了,當初我要得是斬草除根,不是闵良之一人性命!費盡心思爬到這裡來,你想求何?”
冷酷地戳滅了尾九郎眼中希望,封直話裡卻又再給了人一次機會。
尾九郎雙眸震蕩,隻一瞬之怔,便激動地又撲騰了起來。
“使君,這些小匪人嘴裡狡猾得很,不可輕……信啊!”孫縣丞急聲勸道,踉跄的腿腳還未邁開,便在識秋威脅的目光中小聲地縮了回去。
見情勢不對,馮石溪立即揮手摒退了在場獄卒小役,連帶牢内一幹人犯通通被關押去了牢頭另一邊。
封直沒有出聲斥責來人的突然,相反,他很滿意馮縣令此舉迅速的應變之力。
得了使君的無聲的肯定,馮石溪遂也放心不少。
焰火一滅一明,姜桐恍惚眨眼之間,身邊便隻剩下了識冬與褚行一。
褚行一相貌雖然普通,但其舉手投足一股從容不拘卻讓人不容忽視,又聞是使君故人,遂也無人敢上前請道。而灰頭土臉的她,則被視為了使君手下一個不起眼的小婢女。
但左右都未尋到郝成虎的身影,姜桐有些納悶,不知這人暗中又跑去了哪裡。
回頭繼續琢磨着封直的心思,姜桐也沒忘記凝聽着四周動靜。
砰!
脆響一聲,尾九郎硬氣地挺起脊骨,血色昂然,完全不見此前跪倒在泥巴地裡那個唯唯諾諾的軟骨頭的模樣。
“公子……使君?”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了四個字,尾九郎眼中含起了一絲防備。
封直可沒耐心回應其意下的彎彎繞繞,眉下厲色一現,旁邊識秋自然默契地抽出了冰冷刃刀。
這是赤裸地警告,亦是悍然的宣告!
他的身份,還輪不到一介匪流來質疑!
尾九郎後脖子一緊,硬頭看了看周圍馮縣令與孫縣丞低頭謹小的态度。
一切,盡然不言而喻。
“九郎有眼無珠,還望使君見諒……”
“廢話若再道,你該知是何下場!”
無情翻過臉色,封直的耐心仿佛用到了盡頭,極其不奈煩。
本來是警告在尾九郎身上,此下待在周圍的幾人冷不丁地也跟遭了殃,紛紛大氣不敢喘下。
姜桐亦然被驚得出醒,心頭剛泛起一絲不滿,腦海内一陣靈光蓦然閃過。
“一路以來,我從未見過封直性急之時,縱然被人追殺,也是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事宜……”
“他在荒野的李家莊将我藏得嚴嚴實實在外,此下非但不避嫌,還讓我堂而皇之登上了縣衙大門!還任由褚行一死皮賴上!”
“白日去了一趟馮縣令府上,夜了一回縣衙就是這般反常之态……”
“他要離開沣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