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舊宅。
尾九郎痛得一夜夢靥,這不剛剛驚醒,又是抓心撓肝地在地面上翻滾了起來。郝成虎眯眼背靠着牆根,甫一擡腿松散,恍見一道血物滾至身下,吓得他一腳登時給人踹開一丈遠。
聞四面風聲鶴唳,兩人縮着腦袋瞪緊雙眼,都不敢吭出半點聲音。
相看少間,不知誰身上一盤血珠子打落,濃郁散開,才叫兩人翹首互相打量起。一個回合,便瞧兩邊鼻孔子冷冷地吭起長煙,對對方均然是看不上眼。
“使君現在何處?我要見使君。”環顧一圈,尾九郎也不客套張口即道。
郝成虎本着中間易三戈的情份在,好聲也準備着,哪知此人脖梗子高高仰起,就沒拿正眼瞧他!郝成虎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手腳伸開,活動了下全身,就是一個字兒都不理人。
尾九郎沒有聽到回應,有些尴尬地揪緊拳頭,自顧又問道:“使君離開前可有給我留話?”
自持君子之風,尾九郎拈着好聲自以為是的不與人計較。可他歪眼斜嘴已經暴露心中所想,他分明就不喜歡這個踹了他一腳的又蠢又笨又沒教養的野蠻子。
郝成虎權當自己瞎了眼,精神地抖了抖肩膀,徑直朝門邊走去。
尾九郎瞧不得這副目中無“他”的樣子,快速爬起身,當即便要攔下郝成虎。小身闆自不量力,郝成虎還沒出手,劈啪一個箭步便将他甩回原位。
尾九郎使勁扒拉地重新站起來,跺腳踩枝,當即橫眉吊梢道:“問你話呢,作何不理人,你這無禮的野蠻子……”
一不小心蹦出心裡話,尾九郎甩手說得正歡,卻見郝成虎猛地一回頭,兇巴巴地死瞪着他。尾九郎可恨手無縛雞之力,想到還有被踹得生疼的肩胛骨,隻好憋屈地屈服在此“惡霸”之下。
此時收斂鋒芒,一路朝着宋家舊宅的封直,姜桐,還有心情忐忑的宋靜娘來到了熟悉的宋家後門外。
“家親若還在世,此地必不會是這般凄涼之象。”觸景傷情,宋靜娘掩面泣淚,她竟是不敢推開身前這扇家門。
姜桐輕撫其背,難受是必然的,可尾九郎也是必須要見的。
“宋姐姐想想腹中孩兒,還有熊大哥,來日方長……”姜桐在其耳邊絮念,希望宋靜娘等下見到死而複生的尾九郎之時不要太激動。
其實在世人眼中都一樣死而複生,兩人應該同病相憐才是。她說得有些心不在焉,沒瞧見宋靜娘聽着她的話,淚眼底下閃過如死一般的黯淡。
“留着點時間,尾九郎現今就在裡面,你二人應該還有很多要講。”封直發聲催促,話說之際快手已經将門推開。
“尾九郎……”淚水凝滞,宋靜娘愣怔了一秒,“他若真是杜微,就該明白這裡不是他該踏足的地方!”非常明确地态度。
宋靜娘淚眼翻出一道厲色,她這會也不管杜微有沒有起死回生,想想自己身上發生的離奇經曆,沒什麼能讓她再震動了。
“三年前,他和你一樣被易三戈所救。”封直不想廢話,就聲挑明。
“你二人有着相同經曆,過往亦有淵源,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何過節,各自隐瞞了何種心思,現下給你們半日時間将三年前發生的事情厘清,真相唯一,我隻要一個。”
揚起凜若冰霜的眉鋒,封直這是給宋靜娘和尾九郎二人下了死命令。其聲不大,可其聲之威揚,足以穿透門内外所有有心人之耳線。
宋靜娘撲簌個眼睫低眉以示,面目恍恍惚惚,大約是聽明白了,邁出腳步向裡走得沒有絲毫猶豫。
姜桐要緊跟上,卻見封直突然伸手攔下。姜桐識相地後退開,眼待宋靜娘一人進門之後,啪嗒一聲,封直勁下重新将門拉緊。
似乎挾帶着一絲怒氣。
“都城之人怎會出現在此?”封直盯緊姜桐,是在質問。
姜桐呵然地撇了撇嘴,實在有些不明所以。
“封公子此話若是意指漢陽郡主,那是問錯了人吧?”姜桐無辜,封直這個懷疑屬實是大謬不然。
“别以為如今暫留沣縣你就能有緩和之機,我勸你收收心思,豫州境地,沒有姜家也沒有将軍府。”封直冷巴巴哼道,不惜以勢相壓。
“多謝使君勸告。”姜桐誠懇地先接受,雙眸又十分無辜道:“奈何姜桐不成器,就是收不住這顆心,阿桐想家啊……”
姜桐掩袂神傷,這無賴勁是裝也不裝了,可給封直頭上再點一把火,成心呢!
“我一個弱女子,怎比封使君神通廣大,唉,阿桐此生怕是沒有機會再見……”一聲歎息似有包含無限心碎。
不得不說,姜桐是懂得拿捏情緒的,一滴恰到好處的清淚直接将四周火氣澆滅了大半。
封直讨厭她那副無所謂的态度,顯得他像個張牙舞爪上下蹦跶的小醜,然而他更氣自己,明知姜桐此舉或有作演成分,卻還是會為這等愚蠢手段妥協。
“量你也沒那個能力。”封直嘴硬不饒。
“隻憑漢陽郡主一人,無法從都城尋至沣縣上門,我看這背後是有心人之策劃,知道了封公子你的行蹤,故意為之。封公子懷疑我,不如還是想想身邊人,怎麼也來得那麼巧呢?”
姜桐有理分析出,她指的自是褚行一,神出鬼沒的。這個人的出現本身就很奇怪,一大早黏上門,此刻卻又主動留在了小店内,明面上說着是為鮮大熊,但姜桐瞧他是别有心機,看出了衛謙翎和她的身份,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背地裡搗鼓,姜桐直覺,不是好事!
“你少來挑撥離間。”封直看不慣她說話拐彎抹角的樣子,“要說褚行一,若不是你之前招搖行事,怎會将他引來!”
“論之招搖,誰能比過封使君的名頭?”姜桐面露譏意,可笑封直這颠三倒四的模樣。
“也罷,褚公子之事是我多嘴不當,至于漢陽郡主如何出現在此,待她清醒,封使君且問她便是。”
姜桐不想摻和這對所謂“故交好友”的糟心事,反正人是黏着封直而來,安危與她何關。
“清醒了當面對質,怎麼,你是想趁此機會,讓她傳消息給都城來救你?”封直反唇相譏,就是要挑破杜絕這小女子心底蠢蠢欲動的小心思。
“這主意不錯!”姜桐認真思考點頭道:“封公子若是也願意,阿桐求之不得。”
衛謙翎身份尊貴不是随便就能打發之人,姜桐倒要瞧瞧,封直要怎麼堵住這張嘴。
“做夢!”封直冷嗤道,心下卻有些惱怒自己幹嘛自找不痛快。
“沣縣隻是暫時落腳之地,這位漢陽郡主的出現,也不會給你帶來任何轉機!”
揚起漆黑攝人的眼眸子,封直頗有氣勢地對姜桐威脅道。不同以往的是,看在姜桐眼裡,這分明就是說不過她,故意擺出這副恐吓模樣,來掩飾自己氣急敗壞的方法,實在幼稚且可笑。
姜桐瑟瑟咬緊下唇,便就裝作害怕的樣子,“我知道,封使君的手段我領略明了,您身邊亦不乏能人志士,如今更有褚公子鼎力相助,姜桐之冀望在封使君眼中不過飄渺,您又何必與我這個小女子較真?”
越說仿佛越是着委屈,那眼眶打轉的淚水近乎極真,看得封直差點都信了。
“好,極好!”封直指着姜桐一陣抖索,心裡窩火氣得夠嗆。
姜桐是過了一把嘴瘾,可逞嘴皮一時之快的後果,随即而來自己也是怏怏然。這番狡狯好進,實屬下下作!
“宋家這邊自有縣中差役看守,漢陽郡主那,封公子現下是何打算呢?”平下心來,姜桐即問。
封直沉默地站在門陰下邊,依着目前所見事之雜糅并蓄,他須得仔細考慮好下一步之打算。
再想這個漢陽郡主的出現……
封直不是沒有懷疑褚行一,但是他兩人斷聯久矣,此次沣縣相遇,褚行一不可能提前知道他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