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直鬓眉微揚,流光映照下的幹涸血色給他臉上多了些猙獰色彩,而馮石溪下跪的身影則被他牢牢地凝住在幽眸當中。
“沒必要浪費筆墨。”
聽他平靜到冷寂的聲線,馮石溪不禁張眼疑惑。
封直涼薄的唇角扯出一絲冷笑:“你不願意上公堂,既然親自求到我跟前來,那就成全你好了。”
“罪人馮石溪,特命你今日在此,将你之罪孽,所犯之罪狀一一如實交來。我聽明白了不算,你們這些人但凡有一個不明,那還請馮縣令也再述一遍。”
封直目露兇光,以絕對不可反抗之勢壓向衆人,在其他人還在回味不知其中之際,孫縣丞這便當先第一個表以擁護贊同。
“你若不說個清楚,誰都不能離開。”盯住馮石溪,封直眼下帶了一絲陰鸷:“馮縣令,請吧。”
有這高高在上的架勢,封直還調整了下坐姿,整個人倚靠在一輛小馬車上,頗有一種坐觀上壁,好整以暇,笑看風雲的輕松之感。
馮石溪首先被封直身上展現出來的殺戮之氣給吓蒙了,再反應過來還是臉目僵然,隻剩一張嘴可噏動說來。
“萬萬……不可啊!”
“這,這哪裡是該說及正事的地方!”馮石溪這真急了,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惹怒了這位捉摸不定的新使君,那也不能讓所有人都陪着他圍堵在這沣縣大門城口,這是成何體統!
“如此地方,難道不是馮縣令下跪先選的嗎。”封直冷嗤說道,眼周兇狠看得人心驚膽戰。
馮石溪當覺打臉,老臉唰得一紅,這下實在頭疼耳鳴了起。
“不好瞞着使君,馮縣令待罪至此,原是準備一個人等使君回城請罪。是,是下官察覺馮縣令之舉,不小心透露了出去,才叫衆人紛紛來至,說什麼都要陪馮縣令一道下下跪請罪。”
一邊正陷僵局尴尬,沒想到是孫縣丞站出來解釋道。
封直輕輕地笑了一聲,這似乎給了他一種錯覺。
孫縣丞作态有些扭捏了起,一邊搓手又說:“使君可能會誤會,但馮縣令此舉并非故意造給您施加壓力,這實在是……唉,人情之所感,大家都不忍心見馮縣令如此啊!”
“孫縣丞人情應該是最不忍心,你身為沣縣官吏在此也有不可推卸之責,不如你和馮縣令一起磕下請罪吧,你來先說!”
封直橫眉擰起,眸下陰冷瞬間讓人如墜冰窖,血色若有彌漫,這可不是開玩笑。
孫縣丞欲哭無淚,這一刻間又變成了熱鍋螞蟻,是快遭殃的那種!
“若數罪責最重,唯馮石溪當首,使君隻管懲處我一人好了。”将所有罪責火力攬在自己身上,馮縣令這話有種可笑的舍生取義。
封直按捺想要将人一掌扇飛的沖動,唇邊冷笑着卻勾出了一個極其好看的笑容,好看得令人詭異不知所處。
“天方亮起,又是新始一天了……”馮石溪幽然自處,嘴裡念道着:“此城池重地,乃是關乎至一縣門戶,使君萬不可圍堵在此,莫讓沣縣百姓心防大亂,這也實在不好看,也别叫此等傳揚讓大梁諸縣看了笑話。”
“沣縣在你馮縣令治下出了一窩子賊匪血腥,你還怕甚麼笑話。”封直頓時怒不可遏,其氣勢所迸出之駭人,令在場之人後背皆是陡然一寒。
可見馮石溪渾身發顫,頂着一張青紅交接的老臉。
“罪人馮石溪……”
“别給我扯這些廢話!你沣縣縣令自來請罪,除了向我這個使君之外,更該跪向治下百姓,我看此地正好,讓沣縣全城百姓都來聽聽瞧瞧,他們的馮縣令有多少罪過可數!”
封直臉色鐵青,他才不在乎馮石溪所想之考量,這個使君的身份已經給他帶來很多限制了。
“我之罪過的确該讓沣縣百姓曉得,可是使君,這下真不得是時候啊……”馮石溪苦苦哀求,臉上充滿着後悔莫及的痛苦。
封直對此毫無半分恻隐之心,有這般後悔哀求,早幹嘛去了!是不是真心來請罪這個還不得而知,但馮石溪作出此番下跪壯舉之前,絕對沒有将沣縣百姓此下的惶惶之心完全考慮在内。一夜漫長,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起身回轉,封直都給了他一次機會了。
可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呵!
“使君……”這剛一喊出,便得封直一記兇光。
看知封直态度之強硬,馮石溪雙眼撞得直冒星星,是他低估了這位新使君的手段,以為年青是好應付,萬萬沒想到年青至如此率性不按常理,将他的認罪書“咵擦”一撕兩半!
馮石溪仰天長歎,東方冒出了一縷霞如火,給他刺得頭腦迷離,眼裡是那麼多的繁花似錦,好長好長……
他覺得過了好久,其實時間也才過了片刻而已。
封直側目而視,孫縣丞惶恐惶急,城門下一排人影跪姿疏懶地點着脖頸。
馮石溪道:“石溪罪過,今此貿然行事,給使君和沣縣百姓諸等帶來至深煩擾,此罪加一等,不可饒。”
“使君要聽我親自口述言道,石溪遵命不敢不從,可是在此,若要連累使君和同僚諸輩和我一起受這烈陽拷問,馮石溪實在不敢。”
“縣署之内,明縣令忙至分身乏術,這也實在不是個合适地方。石溪有個地方,這地方寬敞又顯周全,保證讓使君聽得看清石溪罪孽一一,使君覺得換到這地方可好?”
深刻地體會到了硬碰硬惡劣之後果,馮石溪态度放至極為謙和柔軟,并不是說這樣就可行了。他在最後一賭,賭那夜跟他講要“為之生民,要做正道之事”的使君,心底是有那麼一方柔軟存在的。
就算是片刻存在也可以。
“如此好地,馮縣令該早說啊!”孫縣丞顫顫地跳出來打圓場。
封直擺出了個陰森森的笑容,巋然不動的身軀看着仍是強硬。
“此地就是石溪的家府。”馮石溪不怕。
他伸長脖子,以便更好地迎接封直審視:“說來慚愧,前夜府裡出了點小事,外面都傳聞是馮府遭了賊,但石溪查看家财無損人員未傷,應該是一兩個走錯了門,一場誤會罷了。”
說什麼誤會,其實兩方都心知肚明罷。
馮府之人沒有清楚地看到是封直出手,但馮石溪可不是個瞎的,沣縣之中誰有這等身手,府中多的少的,單單隻他書房一間,遭之“賊子”痕迹,此之意圖還不夠明顯嗎?
紙包不住火的,馮石溪不求自己生路,他真的隻希望使君能看在他主動坦白的份上,留他馮家一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