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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商并不知道,宋棺早就看見站在對面的她。
當店裡停了電,他得去找抽屜裡的鑰匙,順手在棺木上放了高跟鞋,無意識地去看窗外,見到一道修長的黑影站在街對面,是商商。
店裡的玻璃太暗,顯得對面的黑影尤其壓迫,他不确定她是否正盯着他的店鋪看,直到她突然接起電話,談話間神情冰涼,不時微微上揚嘴角冷笑。
宋棺感覺自己有了幻覺,似乎能聽到她說,“給我燒了那間棺材鋪。”
于是突然地,他在這陰涼的鋪裡打起了冷顫,才想起來,電表箱還沒修呢。
正想再回裡屋,突然商商收起手機,從對面走了過來。她的步調太堅定,眼神絲毫不偏移,宋棺感覺她就像在向自己逼近,便不自知地慢慢後退。
商商在門縫裡露了臉,宋棺想起來藏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隻鞋上。
“我說是拿來拍蟑螂的,你信嗎?”
從商商臉上捕捉不到一絲漣漪,她徑直拉開門走了進來,就當那隻鞋不存在地,再一次被擺在正中的棺木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她繞着它緩慢地轉圈,這一次她沒犯忌,忍着沒上手去摸,身體卻越貼越近,鼻子也湊了上去,以一兩厘米的距離嗅着。
“有香氣,是什麼木?” 她問。
“紫檀。”
“好像比我上次見到的那一副要短一些?”
“這是準備給女人用的。”
“這上面的花紋是什麼寓意?”
“就是最普通的花紋之一,寓意安甯。”
她簡直着迷,眼中放光,好似遇到令她心動的寶物,仿若平常女人見到珠寶。
宋棺不禁問說,“你該不是過來找我買棺材的吧?”
商商怔了一下,接着站起身面向他,已經變了一張臉孔,剛才研究着棺木的奇妙溫度不見了。
“德叔請我幫忙找一個人的墓地出來。”
“他說你能提供信息給我。”
宋棺先是一愣,然後大略有些無語地笑,“他還真是執着。”
這語氣異樣,被商商察覺到,于是她問,“你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
“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沒有必要一定要找,生前沒有緣分,難道死後就一定要續上嗎?”
“你認識他要找的人。” 商商已經确定答案。
見識過商商的手段,宋棺知她難纏,于是幹脆地問她,“你為什麼會做這行?”
“這跟我幫德叔沒有直接的關系。”
“那你覺得往生者的遺願,同生者的意志,哪一個更值得尊重?”
“死亡并不會改變一個人的個性,有些人不論是生是死,都是不值得被尊重的,現在該你告訴我,德叔的意志,是否值得我尊重?”
宋棺無語地笑了笑,“算了,就算沒有你,德叔也還是會找其他人。”
“他要找的人,來香港之後一直在一戶人家做傭人打工,德叔不肯娶她,她傷得太重,說甯願學自梳女,一生不嫁。”
說着,店裡突然恢複了供電,頂上的白熾燈亮起,在宋棺與商商站着的中間鋪下白光,他突然記起,上一次她過來,也是隔開一具棺木與他這樣對站着。
“她果真是在香港病逝?” 商商問。
“是。她鄉下的親人早已經離世,她在香港無家無世、無兒無女,生前有個交好的姐妹幫她請人打了場齋,辦了後事。也沒多少人去送殡,普普通通的一場葬禮。”
“你知道她葬在哪裡?” 商商又敏銳地問。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并不想被德叔找到。她來香港是為了德叔,若真是要見面,幾十年時間早就見上了。”
“她對姐妹說過,與德叔是無法圓滿的緣分,甯願從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可她卻一直沒離開香港?連死都要葬在這裡。” 商商說。
“如果你問我,這麼多年她到底甘心嗎?我不确定,或許并不甘心,或許是到死都沒完全放下過,甯願葬在德叔生活的地方。”
“她病逝之前,同出殡當日,都沒有通知德叔,她既然已經做出選擇,旁人何必替她可惜?”
商商忽然笑了,“我原以為,德叔叫我過來找你,是想我借用你的人脈。”
“原來是想讓我撬開你的嘴。也對,身為棺材鋪老闆,怎會連個故人的墓地都找不出來。”
“所以呢?” 宋棺問。
“所以什麼?” 商商反問,臉上帶着些微嘲弄。
“所以德叔這單你是接還是不接?”
“據我所知,男人沒有無緣無故的情深,明明生前一點都不愛,等人死了突然開始懷念,這不是情。”
宋棺哧地笑了下,嫌她太難糊弄。
“那你猜德叔是為什麼要找?”
“德叔在香港這麼多年,為何一直未娶?” 商商反問。
“你說那女人一直在一戶人家做工,你認識那戶人家?”
“你是先認識那女人還是先認識德叔?”
宋棺始終不答。
“我遲早會查到。” 商商淡淡地說。
“所以你堅持要接這一單?” 宋棺問。
他看到商商慢慢繞過棺木,向他這邊走了過來,臉上似笑非笑的,“所以我是在告訴你,接不接不是你能幫我決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