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一直沒有和他們對視。
他背對着他們,一路引着阿爾弗雷德和伊琳走到樓房與圍牆人迹罕至的夾角處,靠在圍牆上,眼睛看着地上,遲遲沒有開口。
阿爾弗雷德遞上了行李袋:“迪克少爺,我想你的東西可能都被燒毀了,就從莊園裡拿了些你的東西。”
迪克拉開拉鍊看了一眼,一隻掉毛的灰色小象從縫隙間擠了出來:“齊特卡!”
“我想你會需要它的。”
迪克給了阿爾弗雷德一個擁抱:“謝謝你,阿福。”
他轉向伊琳,猶豫着搭上她的肩膀:“也謝謝你,伊琳。”
伊琳的肩膀上披散着卷曲的長發,發尾并不像看起來那般柔順,在手心裡的感覺略微有些毛躁,海邊霧氣帶來的濕潤水汽附在上面,像是在草叢裡蹭到了露珠的短毛兔子的毛發,撞在迪克的手心。
像她坦率直接的問題一樣撞進他的心裡:“你會好起來嗎?”
“我會的。”迪克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或許沒什麼說服力,“即使不是現在。”
迪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阿爾弗雷德問的那句“您有住的地方嗎”沒有得到回應。伊琳猜測,迪克·格雷森或許就會這樣消失在布魯德海文的一角,留下的隻有夜翼神出鬼沒的身影。
“我該相信他,他是一個成熟的英雄。”伊琳對自己說。
“他曾經曆許多危機,也曾從懊悔與自責中重拾堅定的信仰。”
“這是他自己要解決的事,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伊琳的手越攥越緊,像是要用掐進掌心的指甲抑制住自己胡亂奔馳的思緒。
阿爾弗雷德靜靜地聽着,一言不發。
伊琳終究沒能說服自己回轉到哥譚,閉上眼睛,承認說:“我相信夜翼作為英雄的能力,但我擔心他照顧不好迪克·格雷森。”
“阿福,謝謝你送我過來,”她說,“我不回哥譚了。”
“埃文斯小姐,容我我一句,您打算去哪裡找迪克少爺?”
伊琳調出腕表投射的光屏,上面顯示出一個快速移動的小紅點,承認道:“我剛才在他帽子底下放了一個小玩意兒。”這個追蹤器是神谕的技術支持。
“伊琳小姐,照顧好你自己。”阿爾弗雷德說,“當心腿上的傷。”
伊琳怔了一下,點點頭。
她此前用蝙蝠洞的儀器檢查過,之前和狼蛛的打鬥并沒有傷到骨頭,隻是腿上有嚴重的軟組織挫傷,但歇了兩天後已經不影響走動。要不是阿福執意要讓她貼上膏藥,她早就把這件事抛在腦後了。
但事實證明,才受過傷的腿不能支持長時間的運動。
地圖上的小點跑得很快,剛在一個地方停留了一會兒,伊琳才趁這個機會拉近了些許距離,小點就突然轉向,朝着另一邊去了。
伊琳不用看也知道,那裡一定又是一個被搗毀的幫派據點。
受傷的右腿從隐約的酸痛,逐漸過渡到略微一牽扯就痛到骨子裡,她不敢讓右腿受力,隻能一瘸一拐地走着,路人開始朝她投來或疑惑或同情的目光。
她知道,她完全可以攔一輛出租車,舒舒服服地指揮着司機跟在後面跑。哪怕她擔心司機意識到這條路徑和夜翼痛打黑/幫的路線高度重合,也可以在路邊挑一輛看起來好幾天沒人開的車,兩根電線一摩擦,車就能短暫地認她為主。
可她偏偏用了最蠢笨的方法去追,咬牙忍痛忍到滿頭是汗,右腳落地時腿一軟,左腳原地蹦哒了幾下才保持住平衡。
她是在賭氣,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和誰賭氣,隻覺得心裡湧上一陣酸楚,眼睛漲得厲害。
伊琳單腳跳到路邊坐下,看着來往的行人和車輛,眼皮一顫,将眼裡蒙上的水汽攏成了淚珠落下。
她突然覺得無比委屈。
這個委屈來得毫無道理,畢竟迪克完全不知道她跟在後面,執意地走路追趕也是她自找罪受,怎麼也怨不上迪克。
可是情緒這種東西是毫無道理可言的,一個相似的點被戳中,所有過去的記憶就像被大風刮起的紙片一樣,紛亂地灑在她的心裡。
她的整個人生好像都是跟在毫無自我保護意識的笨蛋身後,自作多情地為他們擔心着。
她從來不是火炬木的正式探員,因為爸爸說火炬木的成員極少能有善終。她從小在火炬木裡長大,但真正危險的外勤工作從來沒有她的份。哪怕是在外星冒險的生死危機之時,隻要有機會,爸爸都會把她先推進塔迪斯裡,再獨自去營救其他同伴。
她最怕看到的就是爸爸回來的時候原本的刮傷都消失了,因為那就意味着,他又死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