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幾近死寂。
但這一切,都在時鶴書推門而出時被打破。
“再見了,季尚書。”
時鶴書起身送客。
他難得将人送至門前,季長明卻依舊有些依依不舍。
“督公——”
季長明轉身欲與時鶴書道别,隻是他動作來的突然,時鶴書在慣性下險些撞入他的胸膛。
季長明忙伸手欲要扶住時鶴書,卻被一左一右兩雙手搶了先。
那兩雙手各抓住了時鶴書的一隻手臂,在确保時鶴書站穩後,兩道莫名陰森的視線便落到了季長明身上。
季長明脊背發涼,默默收回了手。
“督公的護衛可真是……”季長明一時想不出什麼詞,最後硬生生憋出了四個字:“龍精虎猛。”
時鶴書:“……”
他木着張臉,抽回了自己的手:“本督就不送了,季尚書路上小心。”
聽到時鶴書囑咐他小心,季長明的眸子顯然更亮了:“多謝督公,長明牢記于心,您也要保重身體!”
北風呼嘯着與季長明擦肩而過,時鶴書隻着單衣,難免低低咳了兩聲。
景雲的神色瞬間緊張起來,他忙擡手卸下外衣,披到時鶴書的肩上。
“九千歲,北風寒涼,您小心受寒……”
時鶴書攏着外袍,收回落在季長明背影上的視線。
“景雲。”時鶴書沒有理會景雲的關心,他隻淡聲道:“你随我來。”
景雲的手不住的蜷了蜷,時鶴書轉身回房,聲音卻飄了出來。
“燭陰,守好會客廳。别讓任何人靠近。”
大門在身後應聲而關,張狂的北風被隔絕在門外。
暖爐在室内噼裡啪啦作響,景雲注視着時鶴書的背影,乖巧的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一履。
那件幾乎能将時鶴書整個攏住的外衣被取下,時鶴書将其放到了另一個位子上,便坐到了八仙椅上。
支在扶手上的手抵着額角,微垂的睫毛遮住了煙灰色的眸。時鶴書注視着景雲,緩聲開口:“你将面具戴上。”
景雲的手移到腰間,似乎是頓了頓,便将面具取下扣在了臉上。
那張醜到有些詭異的面具與景雲的臉幾乎嚴絲合縫,以人類比例繪制的兔子面具取代了景雲俊朗的五官,雖有些過分蒼白,卻依舊給人“這人生來便是這幅模樣”的錯覺。
而在那張蒼白的兔子面具上,五官都是極緻的黑。倒顯得邊角處那一點被蹭上的血迹尤為刺眼。
時鶴書伸出手,景雲順從的走了過去,跪在了時鶴書腳邊。
時鶴書掐住了他的下巴。
八仙椅上的人依舊是恹恹的神色,但身形卻依舊挺拔。鬓邊的發絲垂落,時鶴書輕輕摸過那淺淡的血迹。
“你殺人了?”
景雲不躲不避,隻靜靜注視着時鶴書。
沉默,有的時候也是一種答案。
“你殺的是鄒闫憑。”
這句話不是疑問,是肯定。
景雲依舊沒有回答,他隻是輕聲開口:“九千歲會厭棄我嗎?”
時鶴書揚眉:“為什麼這麼說。”
景雲擡手,輕輕握住了時鶴書的腕。
“屬下擅作主張。”景雲咬字清晰:“毀了九千歲的計劃。”
時鶴書低哼一聲:“你也知道。”
“九千歲要罰我嗎?”
景雲問,時鶴書依舊不答。
氣氛漸漸沉寂下去。
時鶴書沒有再開口,而那雙黑眸已漸漸追上煙灰色的眼。
宛若玻璃彈珠般無機質的黑眸裡,倒映着那令人見之難忘的人。景雲恍惚間覺得,時鶴書就是一株開在懸崖深淵下的鈴蘭,在晦暗的世界裡發着光,潔白無瑕卻又帶着劇毒。
“九千歲,求你,不要厭棄我。”
景雲敏銳的察覺到時鶴書并沒有生氣。可他還是把自己的臉送到了時鶴書手上,送到了時鶴書一下就能打到的地方。
景雲注視着那張仿若鬼魅妖邪般精緻的面龐,輕喘了一口氣。
“屬下知自己不該輕舉妄動,可屬下就是氣不過。”
“他憑什麼派人去暗殺九千歲,又憑什麼能在暗殺九千歲後依舊安然無恙。”
“他們就是欺負九千歲。”景雲注視着時鶴書,斬釘截鐵。“但屬下不能任由他們這樣欺負九千歲。”
欺負,他?
細眉揚起,時鶴書輕輕拍了拍景雲的臉。“好了,本督又沒說要罰你,那樣急做什麼。”
“我害怕……九千歲。”景雲像一支滿弓的箭,愈發逼近時鶴書的面龐,但嘴上卻說着示弱的話:“離開您……我會死的。”
時鶴書對此不予評價,他隻看着景雲,慢條斯理:“但你确實壞了本督的計劃。”
“九千歲要罰我嗎?”景雲将自己的臉再度送到了時鶴書手上,頗有些期待意味的望着時鶴書。
時鶴書一看他那副模樣,瞬間沒了罰的想法。
他感覺自己如果打了,景雲隻會爽到。
“會。”時鶴書居高臨下的抽回手:“但本督不會體罰你。”
玉指輕擡,時鶴書撥開了景雲的面具,恰好看清了他眼底的那兩分失望。
“你在失望什麼?”
時鶴書不是會放問題自我折磨的人,他直接開口,反倒讓景雲成為了那個受折磨的人。
“九千歲……”
景雲不想被時鶴書厭棄,更不想被時鶴書覺得惡心。
見景雲慌亂的垂下眼,時鶴書也不想再繼續這個問題。
“這次抄經書百遍便算了。”時鶴書垂着眼,仿若高高在上的神女:“從今往後,沒有本督的命令,不許去殺本督計劃中的人。”
“聽明白了嗎?”
喉結滾動,景雲勾起唇角,輕輕握住時鶴書的手。
那隻手如它的主人一般,冰冷且柔軟。
“是,九千歲。”
景雲的聲音清潤:“屬下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