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春蕪院裡,坐落着許多錯落有緻的花草樹木,盎然春意中盡顯勃勃生機,沈懷栀視線落在這些花木上,微微怔了一怔。
回頭再看,其實許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自小在祖父身邊長大,年紀大了之後,沈老太爺格外喜歡調弄花草,她跟在長輩身邊,也順勢跟着學了不少有用的東西,時間久了,漸漸就養成了習慣。
世事有時是很奇怪的,如沈老太爺那般熱情滿滿精心操持的,卻經常狀況頻出,在花草一道上可以說是收獲甚微,倒是她,看起來不上心不盡心的,做起事來反而順手拈來,似乎當真有幾分難得的天賦。
祖父去世之後,院裡那些花草就全都留給了懷栀,而她一養就是許多年,後來當真憑借着這幾分天賦做成了不少大事。
至少,沈懷栀現在掌控自己人生和未來的最大依仗與根基,就是她這幾分被許多事實驗證過的才華。
“姑娘,養身湯熬好了,您用一碗吧。”婢女夏月送了一盅湯品過來,放在懷栀手邊的茶桌之上。
這幾日睡得不算好的沈懷栀在陽光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最近的她夜裡夢多思慮多,睡得不太安穩,老大夫就給安排了養身湯,喝了之後确實有幾分效果。
懷栀一邊懶洋洋的喝湯,一邊盯着庭院中間那寬敞的空餘位置。
自從那年從梧州回來後,她就生出了種棵樹的心思,可是直到出嫁,這片位置都始終是空着的,即便是嫁給薛琮之後,她那份缺憾多年裡亦從不曾被補全。
其實隻是一棵海棠樹而已,隻要她想種,随口吩咐下去,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有許多人積極的為她分憂解難,可那時候的她偏偏固執的守着那一份難以訴諸于口的執念,生生将之釀成了自己的一個坎坷與磨難。
後來,她終于如願得到那株隻屬于她的海棠樹了,隻是代價有些大,以緻于她甯願不要。
而現在——
“夏月,找人去買一棵好一些的海棠樹種在我院子裡吧,”沈懷栀突然開口道,“要花開得格外紅豔的那種。”
對于自家姑娘的心血來潮,夏月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很快應了下來,“知道了,姑娘。”
沈懷栀滿意的笑了笑,現在,她不用等誰再來送什麼海棠樹,她自己就能滿足所求,讓自己得償所願。
畢竟,這世間不會再有比她自己更了解更愛自己的人了。
大概是這一瞬間的坦然太過通透,準備回屋時沈懷栀突然又改了主意。
“算了,樹不用買了,也不必種了,”她笑着說,“我早已經有了一棵海棠樹,現在種不種的也沒什麼緊要。”
再者說,過不久她就要離京,這樹種了也浪費,還不如留待日後她到達新的定居之地,到那時候拿來做恭賀喬遷之喜的禮物正正好。
***
這天晚上,家中的姑娘們接到了來自榮輝堂的邀請,說是老夫人想要和孫女們共享天倫之樂,準備了一場熱鬧家宴。
沈懷栀自然毫不例外的要出席。
去往榮輝堂的路上,她還沒見到自己那位慣于精打細算的祖母,就在花園裡與幾位姐妹狹路相逢。
“呦,七妹在房裡窩了這麼久,今天終于舍得出門了?”開口的是出身三房的五姑娘,這人性子一貫掐尖好強,說話也尖酸刻薄,算是家中姐妹裡和沈懷栀最不對付的。
對于這位五姐,年少時候的沈懷栀偶爾還會彼此吵上兩句,畢竟她脾氣也算不上特别好,雖然多數時候不愛搭理這些挑釁,但真要犯到她眼前,不教訓對方兩下都對不起五姐的這份“姐妹情深”。
如今的沈懷栀面對來自年少五姐的挑釁,可謂是心如止水,她面上含着兩分從容笑意,看起來頗為情真意切,認真的道,“多謝五姐對妹妹的關心,這份心意妹妹領了。”
“不過,五姐與其用多餘的閑情逸緻關心我,這兩日倒不妨去外面打聽下李家公子的消息,想來會很有收獲。”
聞言,脾氣有些燥的五姑娘登時柳眉一豎,“老七你什麼意思?在這裡陰陽怪氣什麼?!”
沈懷栀微微一笑,半點不接茬,同旁邊性情軟些的六姑娘說道,“六姐,咱們一起走吧,可别讓祖母等急了。”
六姑娘讷讷應一聲,“好,我聽說七妹這兩日身子有些不舒服,現下如何了?”
“多謝六姐關心,已經大好了。”沈懷栀道,“倒是六姐,聽說老太太最近在幫六姐相看人家,姐姐可得上點心,千萬不能被那些外表光鮮内裡污糟的人家給忽悠了。”
這番話沈懷栀說得可謂是情真意切,就是那話語中的意有所指明顯是在針對誰,反正五姑娘這會兒就差氣得暴跳如雷了。
對于自己這位五姐,沈懷栀也隻會多說這麼一句,年紀大了見多了奇葩人和污糟事以後,她學會了一個很重要的人生道理,那就是不強求度人,尊重他人命運。
老夫人給五姑娘尋的人家固然有許多瑕疵,但在當年沈懷栀一力盡心幫助她改變命運卻被背刺之後,她也發現了,自己這位五姐天生是隻為虎作伥的伥鬼。
想要救伥鬼脫離虎穴?不,她隻會毫不猶豫的拽着你的手共同沉淪污濁泥濘。
總之,沈懷栀曾經在自己這位五姐身上跌了一個極重的跟頭,若不是薛琮出手幫她善後,她恐怕也落不得好。
至于被五姐當面發瘋痛斥她虛情假意虛僞施舍什麼的,在沈懷栀看來,不重要的人的瘋狗亂吠,無足輕重,想要她因為這份指責難過崩潰痛徹心扉?也純屬做夢。
自此,沈懷栀和五姐之間就形同陌路,除了大家都姓沈,行事需要顧及一二沈家的顔面之外,彼此之間再無其他。
反正,沈懷栀是一點都不為自己的冷酷感到心虛與愧疚的,倒不如說,她很慶幸自己在這點上像了她的祖母沈老夫人,至少,有這麼分秉性在,她沒過得太辛苦,說起來也算是來自祖母的饋贈了。
沈家如今未嫁的這些姑娘裡,也就五姑娘六姑娘和沈懷栀是年齡相近需要操心婚事的,下面幾位妹妹年紀尚小,性情還未定,平日裡存在感并不強,是以這會兒也安靜乖巧的跟在幾位姐姐身後,一路去往榮輝堂。
天色将晚,日落西山之後,榮輝堂裡點燈亮燭,一場豐盛的家宴開始了。
沈家規矩大,素來奉行食不言寝不語,是以,直到晚飯結束,大家各自捧了清茶漱口消食,上座的沈老夫人才緩緩開口。
“栀姐兒今天精神和胃口都不錯,看起來是大好了,這樣我老人家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