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姑娘從前,遇上了什麼事。”
葉青不意,意憐竟察人入微到了這個地步,他問出這句話來,一時教葉青無從說話,心頭壓了十餘年的故事因不願意分說出來,随意打了個岔,說道:“昨兒與白桦他們幾個口角了幾句,明姑姑為難下來,我想白桦必是因此跑出去不歸寝的。”
“哦?”黃意憐順着她的話,并不曾揭破葉青刻意轉回的話頭兒,一下一下地追問着:“究竟是什麼口角,能教造坊司的二等女使們都夜不歸寝了。”
“因李烨總往清沽樓裡跑,外頭尚書省的大人們傳說,李副使要棄了本家娘子,與清沽樓裡侍酒的娘子做夫妻,白桦行針時微微走了神,受了明銳姑姑的罵,便與之争吵起來了......”
昨日,未時正刻。
日頭偏移了中位,順着造坊司内篆刻堂上隔着一重淩霜花影子的琉璃窗扉,直截射進來,白桦左手托着一枚半指薄的白玉,正往上頭刻字,才寫了一個李烨的“李”字,第二筆豎下來,微微地斜了一撇過去,便毀了整個玉料子。
造坊司的二等使女,是可以用手藝來獲得姑姑青睐的,将來若做工做得好一些了,還可以入内堂去,做篆刻堂的一等使女,一人獨一間房寝居,這日午後,明銳姑姑正自内堂出來,過二堂途徑過白桦篆刻的木架子,見人刻毀了玉,即刻拿起了手闆子,高聲要人跪下,白桦因走着神思,沒得聽見這一句,直到紫檀姐姐拽了拽她的袖子,人才将将跪下來,複有些神思遊離地悶着氣,偏是這個時候兒,明姑姑手執一柄戒尺過來,抻過了白桦的胳膊便要往下打,白桦一驚,脫口便說出來:“昨夜李烨并不在内廷裡當差,中書省尋他不見,不知人是不是往清沽樓裡去了......”
這話,陡使得明銳姑姑愈發氣性起來,抻過她的手便大了十足手勁兒的三闆子,給白桦打得眼淚汪汪,手心裡通紅一片,隐見了血絲。
李烨這時候隔着門屏,往内望過去,眼見得他那對食的娘子受了一些委屈,忙提着袍角進來,對明銳姑姑陪着笑臉兒便将白桦給拉了起來,沒成想正觸了明姑姑的怒,她便喝罵道:“一腔污臜種子,兩兩正湊成一對!做你們的死冢鴛鴦也罷!竟還敢因為私情偏袒,不服老娘的管教了!!!”說着,又洞喝一聲:“跪下!”聲如洪雷一般炸響,回蕩在二堂之中,教聽見的小婢子們人人懼怕,都跟着跪了下來。
“葉姑娘總是見過世面的人,也要跟着跪?”
“我幼時閨中見過的人,如今都高不可攀,”葉青卻微微低頭,揪着地上的草杆子說道:“此等不能見人的'世面',終歸隻無依靠,我若想在造坊司内好生活得下來,還得要看着明姑姑的臉色,這才是真的'世面'。”
紫檀姐姐氣不過,争辯道:“不過是一時的過失罷了......”
明銳姑姑見她跪在地上,還敢分辯犟嘴,一時愈發地惱了白桦,擱下手闆子道:“你們兩個一對兒鴛鴦,趕明兒趁早搬離開造坊司去,不必再回來做工了。”
意憐納罕說道:“原來是為了這麼一句話,便跑出寝居外了。”
“是以......我才要懷疑是李烨拐了她。”葉青說道:“想當年陛下給白桦賜婚,白桦本扭捏着不肯情願的,可不知這李烨使了個什麼法子,竟将人騙去了,從此二人形影不離,一個人似的,我們見姊妹情濃,也不好再多說些閑話了不是?”
“李副使當夜的确在河道......監刑。”
這話說着,意憐的面上陡然紅了,葉青拿不出他是羞是臊,隻覺得他仿若一定很尴尬,便輕咳兩聲,将這話題給揭了過去:“當夜,我與紫檀姐姐都已回了寝,唯獨白桦一人被留在造坊司内,被明姑姑罰了十三遍《造篆錄語》,我本想着夜已深了,想必白桦要抄到明日淩晨,可紫檀姐姐卻說白桦一向是個機靈的,累死别人,斷不會累死自己,于是便将我推出去尋她。”
雕花刻葉的舊木方窗子,映着夜深時分微有些涼的夜霧氣,打在窗紙上,昏黃如燈燭般的窗紙,上頭刻有一根纖長柔直的玉白指頭,正沿着窗棂邊沿刻畫花樣子,小屋内炭盆餘暖,燃着春夜裡最末的一點寒氣,緩緩升入半空。
紫檀放下手裡的對賬用的品名冊,走向刻花樣子的葉青,對她詢問道:“已亥時正刻了,宮門早已下鑰,怎的還不見白桦,可知人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