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睨身旁:“我漏了嘴,你當叫多少銀子拿去賣?誰說我不收禮,我宮外也有私宅。”
那也是收受的賄賂,怎麼她竟活成旁人眼中六根清淨之人了?
“那破二進的宅子也能算?偏僻得快出皇城。”
趙執瞪眼,剛張嘴,祁聿瞧着不遠處牌匾揮開他:“翁父面前述了話趕緊滾,話真密,聒噪。日後同錦衣衛聯辦的案子我斷是不會應。”
這由不得人選。
趙執循他目光一瞧牌匾,斂聲,打手揮整了整罩甲,俨然副威嚴氣沉肅容樣子,與祁聿閑談時兩幅面孔。
今日宮門前鬧事,司禮監正堂氣氛沉重壓抑,屋内空氣墜甸甸的。
兩人進門,堂上高坐的老祖宗正心思悒悶擰着眉看折子,室内跪了一地。
餘光瞧人進來,他朝旁撥手敷衍,祁聿明白,朝趙執微微塌頸,雙手掌心朝上一托。
萬事凡祁聿過手,必無錯漏。
趙執從懷裡取出印錦衣衛章的案箋分存的文書。
“不敢打擾劉掌印。”文書放祁聿掌心,作禮要退。
劉栩眼都沒朝趙執看,笑眯眯沖祁聿招手。
趙執不敢耽擱在司禮監,将禮鞠深些,怕聽着看着什麼不該曉得的事務,垂眉掉首便走。
身後劉掌印溫聲關照祁聿:“受風了?怎麼出去一趟鬥篷都披上了,下次并述案情叫旁人去。”
宮内盡知祁聿早年身份低下,受掌事苛待傷了身子,一年小病至少纏綿數月,受不得半分風,以緻如今司禮監老祖宗為他破例給單獨備着醫童。
整個皇宮裡的閹奴就他生得最為金貴,旁的閹宦宮女生病還要求着他才能看醫。
祁聿同劉掌印說話,聲兒略略緊半分:“怕受風才穿着的,翁父瞧着疲累,進杯茶。”
瓷碗碰撞出了金玉聲。
“監生跪呈你如何看。”
“翁父,奴婢突然有些心悸,能休半日嗎。巧着有幾封要務沒空看,休下正能兌批。”
話到這裡是不想管,國子監這檔涉東宮是有些棘手,前朝現下也忙轉了在圍商對策。
劉栩瞧祁聿一眼,他眉下清冷疏離,精緻柔氣的側顔驚心。
上月皇爺開‘判仿’,祁聿得了宮内首名,這不亞于前朝科考場上的半挂‘狀元’頭銜。這段時間依着皇爺青眼,兼疼着祁聿身子不好,更得多容他一容。
劉栩一臉慈祥揮退人:“休,叫人将醫童請來給你抓幾副吃吃。”
祁聿乖覺跪個禮請退,劉掌印叫人送他回直房。
祁聿才踏出門,隻見院子跪着方才路上遇着送人的領事跟那一隊小宦。
那領事自知方才得罪,此刻臉埋得低。
路過院子,突然一隻手撥住她鞋,猝不及防将伸來絆住的手踩了個踏實,悶聲從地面傳來、卻不顯。
身後領事膝行劉掌印門前。
“老祖宗,人送來了,這次小的十三,大的未進十七,全是十二監裡選得好苗子,您揀選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人兒身前伺候。”
祁聿垂眸,她踩的是末尾那個身段漂亮的小宦。
他雙手麻繩束在一處,細白腕子磨得發紫,袖口吃了血。此刻朝下看去他側颌線條流暢,肌膚細膩滑嫩,白裡微透粉得紮眼。
心裡陡然下了判詞,這人定當秀骨天成,有半幅絕色。
光看個側颌就覺得他絕色也挺荒唐,她幾時像屋裡上頭那個閹賊,竟覺得小宦好看了。
祁聿抖了袍子示意他撒手,擡腿要走。
“求祁随堂救奴婢,奴婢他日做您的盾,替您死一次。”
他身旁幾位小宦大抵是聽見了,埋首動作朝她這方向側半分,但不敢在司禮監院子擡頭。
話出聲這人就已經死了。
祁聿待他人生死慣性涼薄,高高挂起,便是血濺一身也不過換件衣裳的事。
她仿若沒有耳聞,視若無睹地提步便走。
與衆人錯身才走到院子門前,身後領事便将這人提起往劉掌印面前送,身後掙着擰動卻脫不了身動靜準确無誤鑽入耳中。
遠遠聽老祖宗堂内沉聲:“綁了。”
這壓着的喜氣是看上了,要送房裡。
這幕常見,隻是今日祁聿沒忍住回頭。
瞧着那張掙獰的背與腰、修白頸子,與印象中那人幾乎一模一樣。幾人強摁地上捆,不小心蹭開他袖口,手臂上道道青紅斑駁,是舊日陳傷——就連傷也像。
祁聿雙眸一沉,腳下繼續朝門外走。
陸斜擰力掙紮不過半息,渾身便乏力。他被人摁跪在階梯下,腰背已經直不起來,手肘堪堪苦撐着身子。
反捆姿勢像是在滿足某些人什麼怪癖,束得又緊、還将他腿朝後分開,手肘長繩綁住腳踝。
若是仰躺,他這腿必然是合不上的,任人各種手段亵玩而無法掙脫。他憤然羞恥正要咬舌,眼前一暗,一道身影飄然過門。
“翁父,宮門前我走一遭,但奴婢求翁父特例疼回,額外給個賞。”
劉掌印見祁聿回頭有些驚愕。
祁聿求賞?求這個字上次正經從他嘴裡出來,還是五年前出更鼓房那次。
不禁細瞧他清淡冷色眉眼:“你缺什麼,點了名咱家叫人給你送去。”
這是應了她所求。
祁聿牽唇,冷性的刺骨的音擲地:“求翁父賞奴婢一處把柄。”
祁聿從不會求物件,自來都是要什麼自己算計到手。今日急求定是他眼下就要又得不到的......劉栩從他肩頭瞧過去,門外那張好身段匍匐在門檻上。
老祖宗擱下盞,“他?”
“頭擡起來。”
祁聿對這人長什麼樣子并不感興趣,沒回頭。一步闊進劉掌印眼底将人死死遮住,怕人長得好看,劉栩多一看舍不得給她,他雖無根但重欲。
她朝前臣服叩首:“求翁父作禮官賞一張帖,替兒子盟帖立證,奴婢想收了他。”
劉栩眼底濃霧迷障撥弄陣。
祁聿這人生得過于坦蕩,行事起來才愈發無度,然而這種無度便容易侵害他人利益。雖然他忠心耿耿,五年來從未悖逆,可終究是不安。
沒把柄的人,于宮中諸人來說才是最險的。
如今他自求把柄......
“賞你了。”
祁聿叩頭,清冷聲從地面傳來,“多謝翁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