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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诏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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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斜接到給祁聿送衣裳差事,直到鎮撫司衙門前,才知這種輕松讨巧好事怎麼突然輪到自己頭上。

腐爛生蛆瘟疫之氣四處彌漫的诏獄,敢直面進去的除了閻羅魑魅,活人不敢。

便是制衡錦衣衛的司禮監衆人,也不喜這處,這不是人的好去處。

一缇騎瞧見門口的小宦,認出他腰上挂的牌子。

“你們祁随堂衣裳透濕半響,現下已經冒了咳,還不快進去伺候。”

陸斜澀口氣随着往裡走,高門過後衙門内正中有威風凜凜缇騎提着桶沖地,将一處淺薄新鮮血迹洗掉。

一處回廊穿過,鬼氣森森高門驟然壓下,兩旁木栅是無數幹涸血迹疊成的血痂。腐臭腥氣還沒進門都攪得髒腑翻滾,他胃開始痙攣要作嘔,眸子渾了又濁。

扣緊手上衣裳,好似能多絲神佛眷顧錯覺。

祁聿伏案捉筆批看,手邊案簽快落得有他頭高,畫押的狀子到了手背。

北鎮撫司程崖一上午将刑架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如今血都快到案前。

新鮮的腥氣泛着微妙甘甜覆在人感官上,談不上抗拒,但總是促着神經、跳得死氣沉沉,讓人昏頭。

新絞斷的殘肢随意仍在一旁桶裡,跟街市肉販子處理碎肉一個擺法。

最後癱死在刑架上的人拖下去,鐵鍊拖地的冷寒聲回撞獄牆,與無數哼吟嵌合,濕重陰森朝人脊背攀挂,壓死人了。

程崖淩厲舒口氣:“祁随堂,身子還行?喝口水用個膳再簽寫,也不急這片刻。”

祁聿在壓咳,他身子孱弱,怕人撐不過下午。

程崖到鎮撫司衙外正遇着司禮監陳秉筆,用帕子包着兩根寸長的銀簽離去。

進院子就看見祁聿癱在刑凳上,腳下印着血,獄醫蹲身給人上藥。

而祁聿已經悠哉開始看今日提刑名單,将哪些人用哪些刑歸攏出來。他心情不佳,刑用得一個比一個酷辣,這一上午刑訊畫押效率奇高。

祁聿丢下筆,往案桌上一栽,吓得程崖心口猝停,一步直接闊到案桌前。

司禮監的人從诏獄被擡出去,這場面要去那位老祖宗面呈說解。無特殊因由,他不想見那個侍寵要君的老閹人,惡心人。

不等程崖出聲問詢,祁聿聲音慢慢叩響在诏獄刑台下,回蕩在審室。

“我讓趙執跟你說清诏獄清了嗎,我算着不過七日,這裡最少要下五百多人。”

咱們正主子已然殺紅了眼,前朝内廷現在人人具有不測之憂。

“東宮‘大祭’的案子還得早早用命堵上。”

“你說到底是誰讓東府那位在天神地祇的國祭上行錯了流程?禮部跟東宮那幫禮官、還有你們都是死的嗎,這遭血洗京官場真是... ...”

天子一怒。

這案子三法司都來不及共商鋪卷開堂,陛下直接丢司禮監錦衣衛聯辦。

這便是要重辦,甚至還要嵌入天家私心,往日舊怨這回該收賬了。

她嗓子淺出着氣,乏了的模樣:“現在又牽累到兩京三千監生,連南京那邊的‘小朝廷’也要翻天了。”

這案子從年前殺到現在,已經四個月了,絡繹不絕的人往诏獄裡填,跟無底洞樣,死得那叫一個慘烈。

不知後世史書該如何工筆記寫骨山血河的這四個月。

程崖肅聲:“東府如今受斥閉宮。”

祁聿在司禮監更近聖心,借他揣度沒錯。

他想聽祁聿聞訊,問:“你看最終東府會如何處理。”

祁聿想想,悠閑語氣慢慢哼着:“左不過最終去皇陵告祭,尊孝守叩聽先帝們慈訓半年一年吧。東府主子也是半個天子,臣錯怎麼究扯主子,萬臣不能懲天。這遭殺完了應該就會撥旨出發?”

這案子還會牽累出旁的來,比如陛下起複西廠的念頭,先帝因遵‘寬刑慎罰’原則廢的西廠這次可能會被重提。

如果陛下有念頭,祁聿神色滾了滾,機會來了。

她轉頭趴案上,看着刑架陰影下的程崖,一身魁梧将室内所有光都遮了,頭前的燈都暗幾分。

腦袋憊懶抵卷宗上:“就是東府主子去前怕是要再斬一批貼身舌頭,他們日日搖唇鼓舌教累國本,死得不冤。所以出事當日首斬的便是詹事府及左右德谕那幫迂腐,天天屁事不幹還沾上科道兩衙習性,谏君攀扯、還學着叫罵。”

程崖聽他話裡每一音都縫滿對人命的熟視無睹、不以為意。

祁聿太冷血無情、殺孽深重,這人日後不會有好因果,早晚報應加身橫死街頭。

不過東府這次遭的乃受國之诟,是善了不得。

因為這次三千監生跪伏宮門,城内已有太子‘無人君之道’說辭。

祁聿住深宮,能耳清目明提前算清下獄人數實在厲害,就他清冷的話聽的人心堕涼。

陸斜戰戰兢兢進門,聽到‘教累國本死的不冤’、‘迂腐’,血氣沖顱,步子一下重了,騰升的激動想去分辨。

程崖日常聽錦衣衛衆同僚腳步聲,這聲淤滞一聽便是旁人,他扶住腰上刀循聲轉。

祁聿也循聲搭尋視線,看見陸斜後一怔,翻手打了筆,麻木酸脹快沒知覺的膝頭驟然一疼。

青天白日的诏獄也暗,火燭搖曳,她看見自己青色職袍染了片墨。

“你出門做什麼。”她擰眉。

司禮監那幫人現在怕是就想拿陸斜調侃、或用他奉承自己,諸種行徑都能堵他心,也會并着再挑唆點什麼。

陸斜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人的爆竹,眼下行到身邊她有些不痛快。

再說了,他年紀小小的往诏獄跑什麼跑,也不怕吓着夜裡睡不安穩。她用半條命保下的人總要多活段時間吧。

陸斜看着人,原本嗓子頂出的話掉回肚子。

他哽着嗓子答:“幹爹想金屋藏嬌?”

這用詞.......祁聿氣噎于肺,橫目,“你活爹之前這樣教你說話的?”

她真覺得陸斜跟陸詹事除了姓之外、沒半分可像的。那位在朝堂上也算當世有名純臣,跟自己座師内閣首輔并個‘二賢’,怎麼生了個蠢貨?

祁聿擡手将人往身前招:“你走近些讓我扇你一巴掌。”

陸斜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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