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跟老祖宗述完職,司禮監衆人訴論商議後起草份意見文書,跟往日朝内閣遞講的經程、再由他們裁度、拟好的内容,兩份并封一起。
随後跟劉栩、兩位秉筆太監一同去隆宗門的雲台候旨。
不料東府主子、及親臣,幾位内閣大學士,北鎮撫司程崔跟經曆司司務正候着,立等司禮監衆人一同判聽此道事勢。
五個多月案情原委今日呈遞禦覽,所有人要在今日磋商個最終落案結幕,将京城蔭翳摘了。
直到天降瞑色室内掌燈,陳訴才剛替陛下捉筆聽寫。
最終诏令果真與祁聿想得差不多,東宮主子罰去皇陵尊孝守叩,敬聞祖宗慈訓一年,行省忠義孝悌、‘人君之道’。
已受刑的封校結案,暫未受刑的常加警省,無負朝廷,以保祿位,餘剩下沾錯又沒定罪的按已往之愆,姑置不問。
“此案終于蠲了。”出門頭道便是首輔鐘方煦這句。
祁聿眯着眼摁下一個哈欠,拖着身子走的極慢,悄悄揪把袖子忍着疼,掉在末尖。
正要指着奴婢送幾位大人出宮,鐘方煦立在人群前朝後釘她一眼。
她慣性躬身朝前,一把抽了提燈身旁人手上盞子,塌着肩将燈伸鐘方煦腳下,這麼伺候人往宮外走。
然後聽着幾位大人再度析案,她隻覺聒噪。
膝蓋曆經一個多月養好許多,但今日從卯時三刻或跪或站至現下亥時,近七個時辰。
讓她恭順給提個燈顯着他們身份了,這麼為難個閹人奴婢。
祁聿神色末了變得寡淡、輕輕。
程崔看他步子滞澀多艱難。
這一個多月刑案祁聿從未夾前朝與廷内私仇怨氣、更無閹人變态趣惡,反倒猶如刑官上堂,公公正正一一與獄犯論述拆解清楚案情。
就審訊手段......诏獄沒什麼好留情的罷了。
他陡然兩步闊前,從祁聿手上抽了燈,拎着她頸後衣裳将人提開。
“慢吞吞的,神武門本就下了鑰,跟着你要走到何時去。”程崔一掌将祁聿揮放到一旁路上。
然後提燈‘架着’一行人快步往前,生将幾個老家夥累得開始喘氣。
她就愣了半眼,眼前便隻剩了個背影。
雙腿驟然發軟,她朝後趔趄幾步撐住宮牆,一隻手也忽然扶住她小臂。
宮内無人敢對她直接上手,這麼不懂規矩的隻有一人。
祁聿緩緩朝身旁扭頭:“我說了,靠近我前出聲,你不怕死?”
顯然上次不夠長教訓。
陸斜手上一盞燈燃着兩人攪在一處職袍,動作再提高,燈火籠了兩人半身。
“我以為幹爹看得見,您退得正是兒子這邊。”
祁聿借力站直之際,耳旁從落:“廷内随身持刃大罪,幹爹不會糊塗。”
機靈得你!
祁聿冷哼聲,陸斜又要跪,她擡起腳尖正巧撐着他膝頭:“回吧,餓死了。你怎麼來了。”
冰冰涼涼清聲,聽起來沒起什麼怪氣。
陸斜起身,提着燈照她步子前,人按這規矩落他身後。
“唐監丞說您受刑雖好,但今日禦前跪久了必然會複發,就讓奴婢來接。”
“兒子該來行孝。”他驟然哽噎聲。
祁聿一把從他手上反劈了燈提自己手上。
“我不喜旁人掌燈,你跟着我走吧。疼回你,我給你照路。”
陸斜猛然塌了頸子,扭頭酸了眼眶,盈盈光亮刺目。
那日過後,這世上竟然還能有人給他照路......
祁聿撇嘴。
行個錘子的孝,像他這種家裡行末的少年公子,上有家族父母溺着,下有哥哥姐姐寵着,往日指不定在家中多猖狂。
親生父母前未必來得及行孝,進了宮倒講起孝來,平白的戳人心窩子,閹人那套父子孫情她惡心,再者對陸斜也受之有愧。
一時覺着這條回直房的宮道太長,讓他會多難過。
祁聿盯着腳下燈籠,火光将将能罩到二人足下,不暗不昪剛剛好。
“你怎麼受刑入宮的,别告訴我你跟邊秉筆一樣,家道中落自己斷/根進宮賭把權勢。”
這麼精明的陸斜應該不會......她陡然起陣寒。
音色一下沉戾:“也别是進宮報仇,最終不成那人隻能讓你陸姓多赤幾族。”
東宮當初既保下他,陸斜明明是可以作個平頭百姓好好活着,生兒育女為家族留嗣才是。
怎麼就成這副樣子。
陸斜聲音朝體内湧,身體本能想避這段隐痛,可他自知如今沒有緘默的身份。
剛張口,整個胸腔灌滿夜下凜冽,他硬着頭皮:“我......”
曉得陸斜難受,耳畔隻有風聲跟他溺了樣的寂靜也挺讓人剮心。
“算了,不想聽。”晚些時候她自己去查。
祁聿又慢吞吞問:“那你有打算麼,譬如日後想進司禮監,也做陛下左膀右臂批紅,掌一方私權?或者其它?”
她想在今日幫陸斜簡單籌算條路來,免得他日自己無力替他周詳。
陸斜覺得這話相當考驗他。
不想,太沒上進心,刻意隐瞞心思,心懷奸詭。
想,太有野心,日後必然沖撞他權柄,心懷奸詭。
他登時心寒膽落,祁聿又變着由頭想弄死他?
陸斜低頭,誠懇又順服啟唇:“奴婢就想一條活路。”
也希望祁聿能網開一面,留他一條活路。
那時病急亂投醫求人救,沒想到把自己送至閻羅殿門前,祁聿天天換着法子将他往門裡送。
“就這麼簡單?”祁聿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