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身份特殊性,祁聿不敢在非熟的地方閉眼。
饒是眼下遍體鱗傷就剩半條命,仍舊強撐着微末意識提防周遭所有。沒多得力氣藏刃,隻能明晃晃捏在掌心下以備萬一。
一日一夜,除了身上要命的難忍,更多是精神強撐下的惝恍。人夾在生死間來回數遭,熬到次日開門她不管衆人複雜各異神色,先從人群裡認清唐素。
張口,燒澀嗓子扯得猛然刺疼,她反哺口涎水潤喉:“把我弄回去。”
唐素接到這個指令是懵的,‘弄’回去是怎麼個弄法?
扛?搬?扶?
瞧祁聿後背鞭痕縱雜,浸出的血與翻出的肉已然與衣裳粘連在一起,這回去撕開上藥跟再上一道剮刑沒什麼區别。
唐素不禁胸肺噎口冷氣,雙臂麻了下。
他瞥眼掌印黑沉沉臉色,招手讓人擡了擔架至門口,支使人進門準備将人攙出來。
劉栩瞧唐素不懂事的行徑,怫然壓聲:“進去擡。”
身後陳訴、李蔔山一行人避讓出條路,晦目凝了神色。
祁聿是秉筆了。司禮監自建立來最年輕的秉筆太監,就是劉栩也沒在十九歲做到。
讓人豔羨又讓人費解,諸般情緒攏雜後,再看祁聿更是看不清了。
唐素忙示意進門,自己連同兩人已經最大限度放輕動作,可祁聿一動還是抑制不住抽搐、脖子冷汗可見得沁滿一層。
聽着喘重倒吸的驚氣,唐素都替祁聿疼一把,胸腔哽着小心翼翼動作一緩再緩。
等将人扶上擔架,祁聿後背又密了層可見的浮血,摳住擔架邊緣的纖白腕子青筋爆出。
祁聿的冠落了,頭發微散,青絲全黏糊在頸子上。墨黑發色卻悄然将青白膚色襯得格外瓷脆,人像是一碰就會碎黏在指尖樣,幾許流出骨的惑人屬他獨有。
祁聿咬下的痛楚微震在胸腔,傳出的聲音又弱又細,軟爛的碎十分激人。
唐素就瞧了一眼,混着他的脆碎聲響當即便迷了下。
驚然後下意識餘光就朝老祖宗腳旁落:“老祖宗,祁......”
秉筆與随堂稱呼才糾一嗓子,轉想陛下未批、老祖宗未宣明,還是随堂穩妥。
他佝頸:“老祖宗,祁随堂現在起了熱,這傷加上前夜那人與随堂行的手段,往下幾日可能行不了差,奴婢踞傲想替随堂傳話置事。”
祁聿皮膚異樣的潮紅不用特别注意與解釋,明眼便知曉情形。
劉栩再翻瞧幾眼那細嫩的頸子,跟要燒化了的皮膚,意思不明氣哼聲重的:“去。”
唐素令人擡起就往護城河直房送,到房門前時單放舟早背着藥箱久候了。
一看祁聿這傷加上他脖子浮的潮色,他眉毛直接擰打結,脈也不用探了,氣息沉浮不勻成這樣,瘡瘍前兆沒跑了。
毒邪内侵、邪熱灼血及氣血凝滞緩成,接下來兩夜才最險。
單放舟一把薅住身旁唐素,嗓子急湧:“唐少監,去太醫院遣人備如意金黃散、三黃膏、太乙膏、生肌散、仙方活命飲、八珍湯。”
唐素怔目:“要這麼多?”
打手招了個身旁機靈的,示意人快去。
單放舟沒理他的驚愕,探脈上去:“還多?這都懸着。”
祁聿他個閹人,太醫院未必肯開這些精貴方子給他吃,能讨着哪方是哪方。
手上脈這麼一搭,單放舟眉角緩緩非異常舒展,好,髒腑夾傷沁寒。
他衣袖籠手,得,聽天由命吧。
單放舟盯着祁聿房門兩眼打怵,塌腰至祁聿耳畔。
“祁随堂背上這傷打算在哪裡處理?您的房沒人敢進啊,今日若不處理放任下去,可會爛的,屆時......”小命不保。
祁聿粗息過嗓來回湧出,渾着目:“叫陸斜來,他不怕死,能進。你隔着門同他講如何治,餘下的生死由命。”
聲音斷續無力,跟瀕死差不多。
單放舟氣息驟斷,兩膝一屈給祁聿跪下。
大聲呼求:“祁随堂,祁爺爺,我給你磕頭,你讓我治吧。你出個好歹我要先您一步探路,奈何橋那頭我人生地不熟的,您可憐可憐我。我上有八十......”
祁聿懶得聽他鬼話,無視他祈求,堅決道:“去找陸斜來。”
她扯把唐素衣裳,示意接自己一把力,她要進門。
陸斜出去一晚回來右手腕骨折傷,那頭邊呈月沒了,陳濱怕又惹着祁聿寶貝。
不用手的繞場體能操訓也直接不讓人上,将陸斜圈在宿間休息,勒令不準人下床。
陸斜在床上接到回直房照顧祁聿口令,先是一愣。
望着來者費解道:“他缺人照顧?”
祁聿不該升秉筆了麼。
昨日一早好多人恭喜他‘高升’,讓他晚些時候給祁聿帶問好,巴結的又塞了他兩把銀票。
故而廷内能照顧祁聿的人應該不缺他一個吧。是那晚有什麼細節需要囑托他别亂說?
傳令者對他發問閉口不言,神色也毫無波瀾。
陸斜看不懂,隻好起身。
陸斜怔詫一路,直到站在祁聿門前,人才明白過來。
原來是祁聿房間沒人敢進,但他不同,他住祁聿房間一個多月人還活着... ...
單放舟立即堵上來塞個托盤給陸斜。
語氣跟要命樣緊迫,喋喋介紹:“這三碗口服,這瓶藥抹背上的傷處,包紮你會吧?不懂的一會兒我隔着門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