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不說,能想出這稱謂的程莫霖當真也是個妙人。
小姨的結婚對象,怎麼要叫小姨媽?
見樸晚把心思全然投在屏幕上,程莫霄也無意糾葛用詞,又扒開冷藏門取了些冰。
不早不晚的春日豔陽裡,冰砸杯底的叮叮當當充耳很是清爽。
自打昨晚王姗發來消息,樸晚便沒多給手機分出一點額外的心思,也正因如此,跟江芥的對話最後停在尚未回複的澄清發言上。
樸晚沒細看内容,她自是信得過老友為人,隻随便引了一句淺淺跟回:【我當然知道。】
端握的設備甫一扔下,手裡便被又塞進一份明顯的涼意,飲品飄着冰,配着一碟碟造型古怪的蒸制小點,樸晚窩在沙發一隅,吃喝随性。
從前規規矩矩的程館長,向來不允這樣離開飯桌進食,如今倒也松快下來,自己主動破了早年堅持的那些七七八八...
時間似乎在休息日開了倍速,任樸晚還未如何細細體味,周一就急不可耐地貼着臉徑直蹦到面前。
離所謂的預約相談時間不差多遠。
去年趕着上門談合同的是程莫霄送來的人,彼時沒得選,這次雖說不情願,但自己最起碼還有說不的選項。
她随時可以拒絕。
思及此處,樸晚松了口氣。
鑒于程莫霄在濱大一早有授課安排,她便理直氣壯地央着人把自己先送回家裡去。
那晚在程館長懷裡哭着要求人家站在自己身後,可真待事情臨到跟前,樸晚又一個勁拒絕人家陪同。
美其名曰,脫敏,她自己也能行...
待樸晚輕車熟路地把一支表面已經斑駁掉漆的豆沙色放回架子後,對着化妝鏡,她卻意外默然了許久。
妝容風格一如平日,中規中矩,含蓄保守。
一桌瓶瓶罐罐裡不乏有些自從櫃台購入就沒開封的彩妝,浮雕花紋中央刻印着精緻的品牌紋樣,隻可惜,自己往常用不上。
後廚油氣太重,和什麼妝面都不搭。
好端端的妍麗長相,總要在後廚藏鋒斂銳,既要樸素無華,又要專業内行,衆人對着那點淩厲張揚挑挑揀揀,最後隻剩些無傷大雅的火氣示與人前。
早年在廚房沒什麼地位,行事說話自然畏手畏腳;可後來即便有了些發言權,當着無端閑言的面還是高低缺了點掌控局面的力量感。
大家都傳她工作時間脾氣差,如此說來這點火氣還不是徒有虛名...
手機震來了通新消息,單字備注的對話框裡躺着溫緩一句:【别怕,有問題随時打電話給我。】
别看程莫霄這人相處起來不溫不火的,可樸晚就是對這份溫吞生出沉迷。
别怕...
她甚至可以穿透屏幕模拟出程館長說出這兩個字時,用的是何種含情脈脈的語氣,又是如何恰到好處地讓人安心。
樸晚連着回贈了好幾個貓貓點頭的表情包,指尖輕掐按鍵,咔哒一聲将手機鎖屏。
那今天——
她利落地抽了張卸妝巾揩去眼角遮瑕,提手一拉,在眼尾勾了個上揚的眼線。
爾後又蹭去唇上已有顔色,用一支不太常用的磚紅色取締。
無需循規蹈矩。
...
前來商談合同的是一男一女,她倆比約定時間到場稍早些,待樸晚出現才從車上下來。
“樸主廚,早上好啊。”
粗跟鞋被王姗在瀝青路面踩地哒哒響,細碎的步伐由遠及近,不知怎的樸晚頓感一陣沒來由的煩躁。
“這位是同組的小朋友宇浩,和我一起負責對接場地問題。”
“您好...”随行同事也乖巧地跟着打了聲招呼。
同來的男生大概畢業年紀,提着公文包,左右瞧着十分腼腆禮貌。
卻是個連姓都沒有的「小朋友」...
“早。”樸晚側頭看了看,淺淺淡淡地點了下頭。
她應得随意,手中鑰匙一擰,借力推門又後稍了一個角度,緩聲松嗓的同時端出份公式化的親和,“咱們進屋說吧。”
從程館長那裡耳濡目染來的态度雖然隻是些皮毛,但應付眼下已是夠用。
迎客的肉桂失了熱烈,不鹹不淡地給今天的加班平添幽怨。
往常待客她都是以杯裝水,今天店内無人,自己行動也不便,樸晚便矮身掏了幾支瓶裝直接大咧咧地拎上桌。
“樸主廚,這邊想和你說一下我們方案上的變動。”王姗瞄了一眼樸晚的指根,又示意身旁的小夥子趕緊操作電腦。
租場地不比其他流程繁瑣,确認合作意向,待雙方交流注意事項後交付押金即可。
“起初我們覺得夜露合适,也是考慮到這裡沒有晚間餐段,不會耽誤您生意。”王姗捏了捏虎口,老練繼續,“現在上頭要把小酒館的規模再做大一點,也正好借這個機會給當地飲食文化做宣傳,所以想連同二樓的晚餐到宵夜時也一起租下來...”
話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借口樸晚并不關心,把先前的内容稍作提煉,無非就是從前隻租一樓,現在一樓二樓一起要。
樸晚心下思緒翻湧,不動聲色地選了半句關鍵,“上頭的意思嗎?”
她又瞥見王姗捏了捏虎口,随後表示肯定。
圖像程序運載較慢,男子在屏幕前候了好一會才将畫面轉向二人。
“這個是組裡小夥伴給的效果圖,場地可能還要按着實際情況再做修改,但基本上不會再有太大的變動...”
樸晚順着王姗的介紹擡眼匆略一掃,場景畫面鋪設得詳實,細到木闆擺放都有明确的位置劃分,合同都還沒簽,就直接越級到這一步...
内定了?
她暫且未對擺放置評任何見解,由着男子一味地下拉圖片。
哦,不對,是小朋友。
小朋友,小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