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門的音效噼裡啪啦響過一輪,還來不及将燈拍開,樸晚就扔掉礙事的撐杖,火急火燎地勾着脖子将自己往對方面前送。
這份妩麗,這份清甜,還有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強勢,足夠暗戳戳地讓她渴一晚上。
但樸晚本能地讨厭工作之外的攝像頭。
樓宇間的閉路電視,電梯間的安防監控,外加那顆用在門鎖上的虹膜識别...
全都要避開。
她嫌惡面對鏡頭時,那份仿若被用放大鏡觀察的不安感。
既要繞開這般那般的方方面面,又要撇開雜念,于沖動來說也太不公平...
不過是想要一個單純的吻。
月光稠密又開闊。
縱是那片範圍極大的冷銀潛進屋,卻也沒能閑逛到兩位女主角的腳邊。
美好觸手可及。
樸晚不自覺地抿了抿唇。
她仰起臉,心虔志誠又小心翼翼地問,“我能親親你嗎?”
像是殿前有所欲求,又怕懸坐堂前的那位森嚴。
程莫霄破天荒的沒有回答這份明知故問。
作為情景暴露治療的一部分,餘琛本着次數遞進的原則給自己也布置了在家按鈴的任務,原想趁着明後天休息日讓樓上那位過來幫個忙,可比起随時也讓自己提心吊膽的二段機械音——
她伸手按下擱置在暗格的備用按鈕。
這枚本是用于後門替換的獨立小按鍵,如今卻也能派上這般大用場。
随着身後的按鈕聲咔哒起落,配合着滿屋子與之響應的藍牙擴音盒...
叮咚——
四方八面,一呼百應。
鈴聲毫無預警,樸晚的抵觸反應幾乎來得沒有延遲。
肌膚蓦地跟着泛起一陣酥麻感,異常從起初的一點連接成線,再由線擴展成面,憑空出現的緊縛遊走全身,逼着她将懸在對方肩頭的手逐漸攥緊,又為了掩飾驚慌,不得不死死用指甲暗地裡摳着手心,咬緊嘴唇讓自己看起來無礙。
就連不請自來的淚意也澎湃...
天知道如果自己這套丢人現眼的連鎖反應控制不住的話,會有多煞風景。
樸晚始終無法擺脫将門鈴與恐懼聯系在一起的思維模式。
然而記憶縫綴的針腳太細密,這個被自己妖魔化的大疙瘩經過時間的糾葛早已嵌進血肉,深植于心。
惴恐,驚急,心慌慌...
她根本分不清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态,木僵在原地,頭垂着不敢動,連呼吸都顫顫。
不想接吻大可以主動拒絕,說不行就好了呀,沒必要把這份惹人煩厭的動靜請出山的...
卡在下方的感應燈明明滅滅,入戶也昏蒙。
看不清神色,隻聽見對方那份溫柔在暗處彰顯存在感。
“害怕嗎?”
“我們要不要再聽一遍...?”
-不想,不要,快拿走。
可樸晚莫名地仿若失語一般,既張不開嘴,也發不出聲來。
空氣倏然間淬了寒。
緊繃,壓抑。
以至于那人在塑料按鍵上來回的摩擦聲也變得清晰可辨。
她不由地聳起肩胛,腳尖也躲在鞋裡微蜷,無奈為接下來逃脫不掉的恐懼感提前做好最萬全的準備。
連眼睛都閉好了...
然而對方僅是在按帽上摸了摸,沒有再按。
因為餘琛說隻需要一次。
夜色靜默。
樸晚突然感覺有手沿着颌角輪廓,再上攀耳廓外緣,最後穿插進她後腦的發絲裡緩緩梳了兩下,同時另一隻手橫下來亘在兩人之間,以噤聲的動作壓在唇前。
接着指腹下探,輕輕撚出被自己銜咬在齒間的唇肉。
用以維系穩态的小動作甫一被拆穿打亂,樸晚心裡那份安全感就霎時減了大半。
她不免為之提起一口氣。
隻是...
忽而聞見皮膚上有酒精味,淺淺淡淡。
沾染清醇的指腹慢慢揩着她的下唇,程莫霄幾乎是用歎着,慨着又将話補充出口。
“怕的話可以咬我。”
“我洗過手了。”
「患者通常會需要借助日記,藝術創作,運動等方式做為載體來宣洩情緒...」
印象裡候診大廳的科普冊裡好像是這麼描述的。
“咬、掐、打...想做什麼,想怎樣做,全都可以發洩在我身上...”
“怎樣都行。”
她一方面柔柔訴說,一面握住樸晚垂落在單側的手腕,将之放回自己肩頭,随後以額抵額。
怎樣都行...
這何嘗不是程莫霄自己的忏悔詞。
暧昧的觸感擱得極近,兩份糾纏不清的起伏也漸趨同頻。
樸晚頓了一頓,竭力平複心情的同時,她不自覺地啟唇含住了指尖,再循序漸進地将之叼在牙關,整套動作下來,溫緩又克制。
輕輕齧噬,輕輕含吮。
輕輕力道,用以傳遞那份無法言說的恐懼感的...
冰山一角。
「怕」于自己來說永遠都不是這種程度的怪物。
而這種方式也根本沒法讓程莫霄體會到自己内心的微妙感受。
但是莫名安心。
于當下被锢在另一人的呼吸裡,被攏在另一人的摟抱裡,恍然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平地起,在樸晚面前拔出銅牆鐵壁。
她略一後撤,極小幅度地親了下程莫霄的手指。
即便視線不清,光憑這明晰的聲音,任誰能判别出剛才指尖有落得一吻。
童話裡的一吻向來附着魔力,借着玲珑月影,不過是唇間的一個小動作,卻能叫醒公主,召喚精靈,甚至機械也能跟着顯露人心。
她聽見這道遮天蔽日的防線也開口,說的内容自己卻不怎麼愛聽。
“對不起...”
樸晚本已勉強扼制住淚意,然則這飽含歉意的三個字配着塞進手心裡的小物件又一吆喝,先前的努力瞬間瓦解。
是個門鈴按鈕。
罪魁禍首...
被點明的委屈才最好哭。
她琢磨不清這幾滴清淚究竟來自生理性還是失控情緒,樸晚也沒去擦,單在程莫霄肩頭支了支胳膊,緩了口氣揭過話題,“好累,站不住了。”
按着康複進程來看,即便她現在拆了石膏硬料仍舊不宜久站,于是樸晚被攙着側身坐上換鞋的矮凳,有了剛才的一遭,二人默契地誰都沒再發言。
程莫霄屈膝半跪在前面給她摘鞋,筒靴并不難脫,隻有鞋帶部分拆解稍微繁瑣。
“程莫霄,我不想再聽對不起了。”樸晚先前被驚吓折騰地有些脫力,回過神來她才念起這回事。
越是說對不起,越是讓她覺得于對方太不公平。
賬都消得差不多,還需要道歉做什麼。
樸晚氣囔囔地撐着坐凳把字詞又嚼了一遍。
“不準再說。”
“那你想聽什麼?”
這還問自己?
當然是說什麼就聽什麼咯...
樸晚鼓起單側腮幫,替她慢慢回憶。
這張嘴講過官話交過底,給過無數種沒重樣的反駁,叫過自己的名字,也說過...
「愛」。
就在這裡,同屋,不遠距離。
如何去具象「愛」這麼一個宏大的概念,樸晚不知道。
反而是透過程莫霄,她好像于心湖之中看到了一座島。
島上五彩斑斓,陸離絢爛。
綻放出一個花錦新世界...
原來接吻的起場也還需要如此漫長的一個引子。
樸晚向來得意那份受益于工作的力量感,可每次在面對程莫霄時又會節節敗退,不論主觀客觀,都是如此。
她感覺當下都快把自己交出去了。
柔軟勾纏着齒尖,上探,下觸,再從蠻橫又執拗的動作中撷出幾聲難舍難分。
纏綿缱绻,柔情脈脈。
好久好久,仿佛糾葛了一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