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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台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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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暈暈沉沉,又開始勾惹困意。

手機卻在餘光裡堪堪一亮,界面橫跳兩下便再無後續,既不像急事通訊,又不像是文字消息。

程莫霄斜了斜視線,維持着淡漠穩重的模樣撿起桌上物什。

來自樸晚的未接來電。

晃一下,是有什麼事嗎?

她開會向來講究一氣呵成,不常有因來電而中斷會議進程的情況。

可是對方微信不找,電話響了又挂,程莫霄思摸片刻,一面禮貌示意着餘下人繼續,一面悄悄欠身退出屋。

剛在門口站定腳跟,彼端就洞察心思似的發來幾條消息,她并沒有點開細看,心忙意急地直接敲了個電話過去。

“我沒打擾到你吧?”

一經信号處理,樸晚接電話的聲音聽上去怯生生的。

“沒有。”

雖說程莫霄面上依舊無風無浪,回應也一如平常溫緩,可她不想在電話上耽誤太多時間,會議室尚還有些事懸而未定,此次館慶的細碎事務繁多,大小安排固然重要...

但這通電話顯然份量更沉。

見對方頓了幾秒,程莫霄隐有不耐,轉而又快言快語追了一句,“怎麼了嗎?”

“哦,沒什麼。”被這麼一催,樸晚在另頭抿了抿嘴,似是下了好大決心似的,用手攏住話筒把聲音放低了幾度,“剛才——”

“我就是突然想你了。”

無非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句,程莫霄卻像是有被好好安撫到,全然沒了先前節奏被打亂的毛躁,一呼一吸間得以松了口氣。

還以為是什麼别的事。

原來是些直白的漾動心事。

“嗯...”

她一邊說一邊左右瞧着,眉眼一軟,應聲更柔。

有幾個朝這邊靠近的同事,趕着迫近的距離,張口不輕不重地稱呼了她兩聲館長,全被電話另頭捕捉了去。

“我不打擾了,你快去忙吧,拜拜!”

樸晚心頭大亂,将話一溜煙地盡數遞出,随後又逃一樣地果斷挂掉通話。

時長不足一分鐘,通迅回執上如是記錄。

自己的工作時間本就和别人的不太一樣,樸晚不曾進過真正的辦公室,自然也拿不準這個時間段找程莫霄算不算打擾。

往常程館長遲到早退也随心,況且對方說了沒事在先...

那就不算吧?

不過比起打擾與否,剛剛兩聲館長才正經讓她覺得慌亂,好像自己久藏的隐事突然被抖落出來。

那個自己埋了多年的隐秘關系,幾乎抛卻腦後的隐秘關系,本該空癟着姿态不應為人知,卻意外被一兩句“館長”召出實體,形似一顆秋熟的山楂,落地,又彈回手心。

樸晚心虛地攥了攥拳。

哎呀失算,就不應該打那通電話。

隐婚有隐婚的規矩,是不能被無關人撞見的。

該萬幸對方沒有明着喚出自己名字才是...

網約車姗姗來遲,待司機貼着自己停穩,樸晚才慢吞吞地鑽進後座,砰地一聲又将車門拽緊。

縱然康複訓練一項不落,她照舊不太習慣分配左右力道,從前還笑過一腳高一腳低的段子,如今經一遭傷筋動骨,方才領悟到走路是件這麼需要天賦的事情...

時至今日,她還靠着單邊杖支撐過活。

更别說開車了。

漫天赤焰已袪,徒剩一小片被燒穿的焦糖色殘痕留在頭頂,看着又黏又遠。

樸晚沒法從落日綿雲裡分析出次日天氣,隻曉得現在時間比天氣預報中的日落要提前一些。

濱城的春天乖張,不可端倪。

興許是新車的空調味摻着車載香薰讓人聞着不習慣,樸晚挪回視線,摁下一點車玻璃。

就着從窗縫猛撲過頭頂的風,口袋裡忽有震鳴。

她拍拍衣袋,拎出手機,隻瞧見屏幕留了幾個字。

程:【我也想你。】

樸晚對着回信發愣了好一會兒,前前後後把内容又細嚼慢咽了幾遍。

這人一改從前的規矩矜持,在忙還能分心說出這種有的沒的。

程莫霄真是變了好多,各種意義上面都是...

來不及感慨這種切實變化,樸晚眨了眨眼,低頭迅速調出鍵盤。

【剛才忘了說,你今天不要來接我了。】

【我去江芥那裡,等下她說會送我回去。】

她心血來潮要給江芥去送酒。

上次說好要給老友捎上一瓶歌海娜,正好今天江芥在公司,自己閑着也是閑着,權當是康複練習的有益走動。

手機靜了好一陣,隔了一會才等來個【嗯】,匆匆忙忙,不多言,不多語。

嗯。

對方既已知曉,就意味着自己不需要再回了。

樸晚撚了撚袖口,目送着滿員的電梯開了又合,暗暗歎出這口郁氣。

趕在這個時間,電梯...

怕不是要等很久。

江芥的廣告公司設在一棟地段相當不錯的高檔寫字樓裡,同樓入駐的公司業務繁雜,員工數量奇多,加之訪客數量也不少,放在平日還好,若不巧遇上現在這種高峰時段——

六個電梯她輪候了三次才擠進轎廂。

大部分人為了圖省事選擇從地下車庫乘梯一通到底;樸晚腿腳不便折騰,隻得原地苦捱。

可全員都用同個方式圖省事,無非是把費事扯下一個樓層,到最後不還是這樣擠來擠去...

叮——

樸晚把着梯門,一腳松一腳緊地踏入樓層。

面前通亮的一整層都是江芥租下的。

公司規模不大,手下也談不上有多少員工,她偏要将場地的相當一部分空間改造成物料倉庫,在寫字樓裡劃出一半來擺亂糟糟的雜物,任誰都覺得她瘋了...

瘋就瘋,江芥才不在乎。

換她講哪來什麼雜物不雜物的,那可都是公司德高望重的老員工...

“這都是什麼呀?”樸晚交了酒,擡眉朝前投去一瞥,目光落在辦公桌上一小摞訂裝本。

坐居老闆椅的女人一面換腿交疊,一面松唇笑得欠揍。“台詞本,最近我不是閑着去做社工嘛...”

又一抽手,将七七八八的書冊繞過酒瓶嘩啦一下碼在她面前,繼續道,“都是借給社工看的學習資料,人家演員都是聾啞人,想編個手語節目,我就過去幫幫忙。”

手語?

樸晚萬不知除去感恩的心還能有其他的手語節目...

她一時間歉疚自己的思維局限,就手一展,還當真看見幾本訂裝冊之間赫然夾着《手語教程》。

“這麼閑啊?”樸晚不可置信地擡着調子,翻了兩下圖例教學又不忘朝外瞄了一眼,“你公司最近淡季?”

印象裡老友在業内人脈極廣才是,大事小情隻要是不競标的落地項目,但凡江芥誠心想參與,大概率能分上一杯羹。

論錢,該賺就得賺;但要論閑,财神爺不讓。

江老闆的原話。

轉型了?

“什麼呀——”江芥若無其事地擺擺手,又指了指視線盡頭的擠滿字的玻璃牆闆,“排期都緊着呢,但公司忙跟我這個老闆有什麼關系...”

“各忙各的。”

這套理論如此不避諱地從江芥嘴裡說出來,雖聽着别扭,倒也不奇怪。

遠看去玻璃牆闆确實黑糊糊一片,樸晚沒有再多辯駁的意願,努着嘴默許似的點點頭,随後将注意力轉移到所謂的劇本上面。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種台詞本,部分動作和對話部分被彩筆塗塗畫畫,将原本涉及到手部活動的内容剔除,替換成了神情和方向演繹。

看樣子是經修改過的特殊版。

樸晚又瞧了瞧。

手邊不乏些耳熟能詳的經典作品,也帶着明顯的借閱痕迹,細看之下,字裡行間的其他精細标注定然不是出自老友手筆。

确實是借來的“學習資料”。

“要不你挑兩本回去...?”

樸晚談不上對劇目有興趣,就是單純好奇究竟什麼神物能把老友吸引去。

《悲慘世界》,《女店主》,《玻璃動物園》... 聽過的沒聽過劇目的都疊在一起,她随手兩掀,再轉去下本。

前幾冊訂裝的打印紙尚有些翻閱折角,再往後的幾冊頗新。

聾啞劇院之夜,推銷員之死,還有西貢小...

江芥眼疾手快,放下端看的酒瓶稍一起身,極順暢抽走了最上方的一本,随後輕巧一甩把紙冊丢在腳底的碎紙機上。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精準無誤。

《西貢小姐》。

緊接着她翻翻找找,從辦公桌的另一端的文件架拎出一本訂好的打印紙本,尚不等樸晚發問,直接将劇本推到她面前擺正。

“嗯?”

樸晚看着封皮近乎一半用星号代替的劇目名大為詫異,“這什麼啊?”

“剛才那本忘扔了,換這個。”

江芥平平淡淡地眯起眼笑。

和攤了一桌的幾本不一樣,先是四角尖尖不說,内容也沒有中譯。

而封面上唯二完整的單詞,隻有最前和最後沒什麼太大意義的功能詞。

這麼玄乎,是敏感詞還是生僻字顯示不出來?

“你要看的話拿這個回去吧...”女人收好酒瓶,細眉輕挑擡擡表又言,“我下班了...”

時間零零散散,既不湊整,也不趕半。

若真論起來,江芥這人本就奇奇怪怪的,向來愛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尋求“同步感”。

說最近在看劇本,那到自己這裡就要按頭安利;說下班了,到自己這裡就是...

“哎呀,快裝好,下班啦...”

該走了。

屁股都還沒坐熱。

樸晚雖面上嫌棄,心裡卻從來沒讨厭過老友這種行徑,相反在某種意義上兩人還有些臭味相投的成分。

畢竟這“半推半就”并非對方開的頭,真要溯源的話,該是自己當年的那盒曲奇餅幹在先...

辦公室燈火通明,隻空了小半座位,江芥抄了條近道,火急火燎地趕去按電梯。

公司獨占樓層,眼瞧着候梯區四下無人,她便放開膽子恢複了平常音量,帶起輕浮的調侃意味。

“等等——”

“嗯?”

“還沒說好是回你自己家,還是你老婆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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