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不休跳了九日,依舊是未能迎來星月天。原本高朋滿座的如月壇今時人去樓空,隻餘下仍舊身穿華光衣袍的狼王孤立中央擡頭望着那輪月。
許是這次星月天會來。起舞之初所懷抱的希冀随着晝夜更替而逐漸冷卻,最後僅存的也不過是一聲落寞無奈的長歎與變得更加濃烈的思念。
瞧見這樣的狼王,終是無誰上前去打擾。甚至無人前來告訴他——莫等了,莫盼了,星月天早已葬身九曲萬魔山,他故去的年月都已長過你這一生。
“狼王還在如月壇上站着?”
山椿無奈歎息道:“每回都如此,鬥月宴後狼王總會再等幾日。仙君不必挂懷。”
妖與人皆有長情,神又如何呢?
“他若能如願見到星月天便好了。”
山椿向淨玉玦勉強笑笑:“這也是我們山狼全族的心願。仙君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擾了。”
見他要退下,淨玉玦立即招了招手,道:“這些時日有勞你忙前忙後,明日我們便打算離開夜見月。待狼王得空,你替我轉告一聲。”
山椿向淨玉玦恭敬行下大禮:“承蒙仙君出手相助才得以讓蠻奇七平安回來。”他說罷從懷裡取出一隻竹哨雙手遞上前,“此乃山狼的子光哨,無論身在何處隻需吹響它,我手中的母光哨便會發出聲響。還請仙居笑納,他日有吩咐隻需一聲哨音我與吹雪便會立即趕過去。”
淨玉玦接過來粗淺瞧了幾眼,便問道:“可否再給我一對母子哨?”
未有多過問,山椿當即又取出一對光哨來遞給淨玉玦:“仙君笑納。”
“多謝。”淨玉玦自然笑納,待山椿離去後便将那一對母子哨中的子光哨給了瑤禮,“方才山椿的話你也聽見了,遇上危險我若不在身邊時便吹它。”
瑤禮接過來低頭看了看,将子光哨放入口中一吹,淨玉玦手心裡握住的母光哨便響出一聲如落玉清婉之音。小娃兒聽得雙目一亮,不由得接二連三繼續歡喜吹着。淨玉玦皺眉嫌吵,張開五指按住瑤禮頭頂欲打算出言制止,可瑤禮卻揚起臉來邊吹邊朝他笑越發起勁。他低頭睇得一眼,收起手上力道輕拍了拍就此作罷。
翌日一早各方妖族們陸陸續續離去,淨玉玦剛醒來打着哈欠出房門便見得則今已在院中等候,身旁是昨日夜裡被淨玉玦以仙術捆起來動彈不得的引以。引以不搭理他,心下裡隻埋怨仙君冷漠無情,因此而鬧起脾氣來尋思了法術一解便遠走天涯再不現身。隻是他面上不顯露,閉其眼來對則今叨絮瓊霞過隙中的趣事充耳不聞。
則今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自顧自笑着,聽聞開門有聲擡眼見淨玉玦出來便起身相迎去,道:“仙君,我已恭迎多時了。”
淨玉玦盯着他想了半晌才憶起來:“哦對,是今日動身去瓊霞過隙。”他一招手逼得引以顯出原形收納入懷,轉而又扔給則今道,“你抓好他,待我去見過龍太子便啟程。”
遂去向被安排于另一個院中的龍太子辭過行。龍太子房中正熱鬧,細聽之下可聞一二,大緻是蠻奇七在胡鬧。淨玉玦咳嗽一聲敲敲門:“龍太子,我來辭行。”
房中叮叮咚咚窸窣一陣響,過了片刻才見龍太子衣衫略有不整前來開門,一見淨玉玦的身影松口氣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
房中蠻奇七不樂意了,可又不敢對淨玉玦太放肆便隻得在裡頭大聲道:“仙君何必特意來辭行,反正您在宅中住早晚能見到。您辭過行便趕快走,我與將玄還有要事要做。”
淨玉玦探身朝房中睇一眼,見他衣衫不着盤坐榻上便歎道:“小崽子年紀不大獸性不小。成親後的日子龍太子可有得苦頭吃了。”
龍太子羞紅了臉,回身瞪一眼蠻奇七領着淨玉玦至得院中方才道:“狼王還在如月壇,你不等他便要走?我還尋思之後向他打聽打聽示穹之脈的下落。”
“我準備去一趟癸蛇的瓊霞過隙。不如一起?”
龍太子正遲疑,屋裡的蠻奇七便立即套上衣衫追出來對淨玉玦道:“將玄都說要留下來了,仙君請先回罷,他日我們成親時再請你來喝喜酒。”
當真是三日不打上房揭瓦。淨玉玦伸手往前一指,蠻奇七便遭仙術封了口再發不出半點聲響來。
淨玉玦收回手甩了甩衣袖道:“常言有道,心之所向莫宣于口。多言,必有怠,則難為。蠻奇七,你成日嚷着要做狼王要娶龍太子,可嚷的次數多了早晚将變得心有餘而力瑕垢,隻會白白讓人看笑話。與其想着将龍太子強留在身邊,不如想想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待在你身邊如何?”不過看龍太子眼下的态度,倒也不需蠻奇七再費什麼周章。雖是這般想了,可瞧見蠻奇七不再鬧騰竟是低垂雙目有反思的模樣,淨玉玦仍是覺得心裡舒暢,“既然龍太子要再留幾日,我便先行走了。改日再聚。”
“改日去山宅見你。”拱手道别後見得淨玉玦離開,龍太子這才解了蠻奇七身上的仙法。
難得蠻奇七未有再鬧騰,拽緊雙拳咬牙忍了許久才開口:“不管仙君說甚麼,我的決意不會有變,也斷然不會滿足于嘴上嚷嚷。”
龍太子目光瞥向淨玉玦離去之處淺淺有尋思:“玉玦那是被你惹得心裡不痛快了。”
“管他痛快不痛快。”旁人的想法與他蠻奇七何幹,他在乎的隻有眼前這位而已,“將玄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你才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
尋思着眼下許是個約束蠻奇七的好時機,龍太子未想其他便道:“不許再吃妖元。”
蠻奇七遲疑片刻老實點點頭:“我不吃了。”
龍太子滿意點點頭,繼續道:“我同意之前不許再動手動腳。”
蠻奇七皺眉思忖許久才咬牙擠出一個字音:“不。”
早料到會如此,龍太子臉上神色絲毫不見驚訝,反倒是平靜轉身替蠻奇七系好衣衫上的帶子。玉玦若是能早些對蠻奇七說出這番話便好了——他心下裡不禁有此想,在百年前他尚且還能對蠻奇七狠下心來時說出這番話,想必如今他會更加自由自在許多,不會将牽挂放在一隻狼崽子身上。
究竟是哪裡有了束縛呢?手與腳都能行四方,偏偏又再也去不了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