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向淨玉玦行了禮,道:“冒然來訪,還請仙君莫怪罪。”
“玄鳳養傷怎會來我的宅子,是霜墨裡又出了大事?”
“并非是霜墨裡。”憐直起身來踟蹰片刻,才繼續道,“當年我同厭隗一道離開了霜墨裡住在不望崖上。厭隗樹敵太多,别的妖族得知他修為有損便常來尋仇,一來二去受了重傷。前些日——”
“且慢。”不待憐将原委道盡,淨玉玦便出言打斷他疑惑問道,“若我沒記錯,厭隗乃是玄鳳的仇敵,天央為了對付他讓我吃了好些苦頭,乃至……”思及因朱蟲的緣故而未來得及趕去戚亭涵身邊以至他身隕,淨玉玦不由得皺眉頓了頓,睇一眼身旁的瑤禮才又道,“我不打算再與此事有牽扯,你們之間的恩怨可否去别處解決。”
憐咬了咬唇,毫不避諱直道來:“我與厭隗已結成對,他因您——因古神戎弱的緣故也成了玄鳳。”
玉子兒聞言有嘟囔:“為何總是有妖将仙君認作古神戎弱。”
驚聞仙童有此言憐稍稍怔住,擡眼見得淨玉玦神态自若不打算對此有回應便緩了神态繼續道:“前些日,不望崖來了一名戴金面的黑袍男子。他周身皆是煞氣,我與厭隗全然非他對手便受了傷。但他并未下狠手,而是将我們送來了仙君宅子裡。仙君大可放心,我們沒有長留此處的打算,待厭隗傷勢恢複便會離開。”
戴金面的黑袍男子瑤禮在夜見月裡見過,便轉頭去瞧淨玉玦。淨玉玦伸手随意捏了捏他的臉頰站起身,甩了甩衣袖道:“反正木屋空着,你們随意,需要甚麼藥草問地公地婆拿便是。”
“既然如此,可否請仙君親自替厭隗瞧瞧傷?”憐明白自己是在得寸進尺,可思及厭隗重傷至卧床便也再顧不得其他,厚顔懇請道,“他原本便已損耗過兩千年的修為,僅靠草藥恐怕難以恢複如常。落得此番境地是他作惡多端的報應,怨不得誰,但我還是想讓他再多活些年月。”
好端端的一位神仙竟成了大夫醫士,先治凡人後治妖,難不成往後連魔也得治了。淨玉玦心下裡暗自歎道,又嫌解釋起一來二去有麻煩便不應他,徑直往山坡木屋而去了。
木屋裡仍舊留着當初被瑤禮點火燒過的痕迹,到處有黑斑。淨玉玦推門進來一見,尋思片刻輕吐口仙氣将其抹去,這才入内至榻前。厭隗有警覺,聽得來者腳步聲并非是出自于憐便猛然睜開眼坐起身來,驚見是淨玉玦才不禁松了力喚一聲先祖。
“衣裳脫了。”
厭隗不知仙君何出此言尚有困惑。憐上前一面替他寬衣一面道:“仙君來替你看傷。”
這才遂是回神過來解了繩結。
淨玉玦近前半步微微探出身去,以食指按了按厭隗胸前的傷口,見他皺眉吃痛便收回手道:“舊傷成疾,得養。”他轉頭招呼來玉子兒又道,“回天上問藥天讨一隻鼎,被問起用處便說我要煉丹。”
玉子兒睜大雙目驚訝問道:“仙君,您會煉丹麼?”
“不會。快去。”
“哦。”
不知仙君有何打算,憐直起身來問他:“仙君,您這是……”
借鼎的目的自然是為了省力,然而淨玉玦沒有明以告之的打算便道:“玉子兒回來還要些時候,帶我去趟不望崖。”
“仙君去不得!”聽得他此話,厭隗慌張得來不及穿好衣裳便一腳落了地,急道。
“為何去不得?”若非是蒼彌霸占了不望崖将眼前兩隻玄鳳送來,他倒是沒想過要去的,“你若是因那黑袍男子的緣故而不叫我去,便大可不必。”
“您認識他?”厭隗感到十分意外,“他是魔。”
“故而才得去一趟。走罷。”他轉身往外行去,剛至門前便見得瑤禮站在木屋外。
瑤禮不願進去,卻将房中先前談話全然聽入了耳,這廂擡頭不舍道:“你要出門麼?”
淨玉玦便微微笑道:“嗯,出去一趟。”
“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見小兒擺出一副可靠模樣,淨玉玦輕輕笑了道:“等我回來。”
他道完便與憐一道入了雲去。
雲遊有速,浣甯山漸漸已是不見蹤影。淨玉玦懷中的母光哨忽然飄出響聲來,他隔衣扶住不覺垂下眉目笑意盈面惹出一抹踯躅薄紅來。
憐聞哨聲轉頭看他:“這哨音是山狼的子母光哨?”
“對。”
便知是另一支給了山宅中那小娃子:“他是當年與您一同去霜墨裡那位?”
“嗯。”淨玉玦想收斂笑意卻依舊殘下一絲挂于嘴角邊。
憐仔細打量他神情試探着問:“您特意尋了他轉世,是因與他成了對?”
淨玉玦聽得臉上一怔,而後才幡然悟過來憐言中成對的意思:“神仙如何成對,我尋他不過是因——罷了。我與那小子有段孽緣,緣盡了便該散了。”
“可當年在霜墨裡小屋内您二位還……”後半之言不便宣之于口,憐的嗓音便弱了下去。
此事算不得什麼,無非是體悟一回凡人解手的樂趣罷了。便是為了反駁于那場春月如桃的夢中戚亭涵所說的話,淨玉玦這才故作漫不經心有此想:“我布下障界竟也叫你知曉了。”
憐擡手碰碰鼻尖頗有些羞窘:“咳,是您的聲音傳了出來。”
當日之事淨玉玦雖有知,卻更像是置于旁觀處看着蒼彌與戎弱相親。隻是說來也怪,無論是前世今世哪個亭涵于某個時機觸碰他,他皆會受煞氣沖撞難以承受,可偏偏那時并非如此。是因那時候他已不是淨玉玦?
“仙君?”見他神遊有思,憐忍不住輕聲叫了他,“妖族當中常有此事,我與厭隗……亦是如此。仙妖雖有别,但萬物生靈情無異,您不必太在意。”
他絲毫不在意凡塵諸情種種,隻要亭涵平安終老便好。
“并非如你所想。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與亭涵做出任何諸如成對的舉動皆無絲毫情意,也非我本心。神何以為情,仙何以為意。不望崖還未到?”
“噢,前方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