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卿仍舊定定看他不出言語,即便他再想說些什麼緩解當前略顯屋中沉重也尋不出合适的話語。
“藥天。”藥靈童子去藥室内看過後空手回來,出聲打破屋内凝固的氣息,“雷麟甲已用來給言天入藥,無一有剩了。”
“好。”藥卿應過童子,才又問淨玉玦道,“你若不急需,待我給言天送藥後再帶你去空曳歸裡取。”
淨玉玦起身來道:“怎好讓藥天來回奔波。言天的藥我替您去送,算是對您慷慨解囊的一點微不足道的答謝。”
藥卿思量片刻後道:“有勞你往降瑞湯池走一趟。藥靈,将言天的藥拿來給玉玦仙君。”
“是。”
目送藥靈童子轉身往爐室而去,藥卿才慢慢開口答:“師尊心神動搖時被蒼彌的煞氣侵染,雖未堕魔,卻也變了許多。”
淨玉玦怔了怔,随後才勉強笑了道:“原來如此。”
“那時尚未有司天,憑我等的神力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看着師尊與蒼彌一步一步走向滅亡。”藥卿說罷轉過身來微有些許難以叫人察覺的蹙眉,又道,“你要當心。”
“藥天是擔心我會與戎弱有相同的下場?”
“蒼彌依然是魔。”
“您指的,是哪一個蒼彌?”
“隻有一個蒼彌。”頓了頓,藥卿再次道,“從來都如是。”
淨玉玦琢磨片刻,不由得輕輕笑了笑:“多謝藥天提醒,我會當心。”
“你脖子上的牙印。”待得淨玉玦聞言擡眼睇來,藥卿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噢,是亭涵那小子咬的。”淨玉玦捂住脖子垂下眉目,不禁嘴上無奈帶笑,“想必是見了旁人有此舉動,便學了去。”
藥卿轉身去屋子一腳的格架上取來瓶藥膏遞給他:“能驅煞氣。”
淨玉玦臉上笑意頃刻間盡失去,頓了頓方才收下:“多謝藥天。”
待得藥靈童子取來給言天的丹藥,淨玉玦便辭别藥卿乘雲回了山宅。
隻因言天所居的降瑞湯池乃是天帝與藥天特意為他築建,于無名之山上環一圈藥湯池水終年溫熱,浸之養氣養魄,淨玉玦便尋思着順道帶厭隗去借那神湯一用。随後他轉念又一琢磨,既然要借來泡泡,何妨多泡幾個呢,便是再帶上瑤禮與薄棠斥一道,在玉子兒的吵鬧與龍太子拘謹不自在之下往降瑞湯池而去了。
無名之山于彼海盡處,與此海相望,過群海萬裡才可遙見山巅一點。來時未告知過言天,怕有唐突惹來言天不快泡不成藥湯,淨玉玦便領着餘下幾位在山前等先差了玉子兒前去通報,直至玉子兒興高采烈回來方才齊齊入了山。
臨山壁建起一座寬敞殿堂,堂上空闊,除了桌椅陳設便再無其他,堂外以高腳為撐搭出塊台子連上梁橋。梁橋曲折向外延,又于途中分出兩橋路,一路向藥湯中間去,一路的盡頭乃是終日不見光的山洞。洞内上垂鐘乳下挺石筍,蜿蜒至深處才得一塊平地。平地上有石床,上頭已是被久坐得凹出了淺坑。别涯正是常居于此洞中,少有去堂上或是木屋的時候。
而除了這山洞,此居所悉數以木而建,受藥湯熏蒸數千年已是自成獨樹一幟的特殊香味,一從雲上落地淨玉玦便聞見了。
他領着随行而來的一行步上木梯至得台上去,将将交代幾句欲要隻身往堂内便見得言天别涯赤腳慢步出來立于門前。言天消瘦得厲害,原本高大的骨骼此番更見嶙峋,加之衣衫輕薄松垮、頭發随意散下來遮住半邊面容露出一隻眼睛,便尤其憔悴陰郁了。
“藥呢?”
淨玉玦立即拿出丹藥上前去,雙手呈至别涯面前道:“受藥天之托來給言天送靈丹。”
别涯不多言,抓起錦盒便轉身上了木梁橋要往山洞去。淨玉玦回頭朝随行而來的妖們示過意便邁着步子快走跟上别涯,伸手要去攙扶。怎料别涯高台手臂躲了去,隻冷淡回應道:“要泡藥湯随意。”
淨玉玦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嘴裡雖是這般說了,可淨玉玦偏偏還跟着他半點沒有要離開的打算。别涯猶似不快,倒也并未再搭理他,不過是邊走邊打開錦盒扔了一粒丹藥入口咬碎咽下,自顧自回到山洞中盤腿坐上石床,閉目調息神力去了。
淨玉玦一路跟來,此時立于他跟前仔細打量半晌,耐不住心中猜疑伸出手打算去撩開别涯擋住臉的頭發。然而他剛一動别涯便有察覺,此刻猛然抓住他手腕緩緩睜開眼來,烏眸之中隐隐泛出一層透骨寒光。
“作甚?”
“我也淺懂一些醫術,因而想幫言天調理神息。”
别涯松開手:“不必。”
淨玉玦抖抖衣袖,故作不經意道:“聽說自降瑞湯池有成時起,您便一直居住在此地不曾離開過,與我更是素未蒙面。可您卻不問我是誰,明明我與您的師尊有相同的容貌。”見别涯依舊不願搭理自己淨玉玦也懶得再繞彎子,淡去臉上的笑意正色道,“您曾托夢與我,想讓我幫您解脫。”
此話總算是引來别涯一絲興緻,擡頭定定看了淨玉玦許久,才問:“夢?”
“夢中您坐在一隻鐵牢裡,也是這般披頭散發,胡言亂語說了許多讓我難以理解的話後,便是讓我給您個解脫。”淨玉玦同樣定定看了别涯片刻才繼續道,“言天,何為解脫?”
“你替藥天來送藥,便是想問這個?”
“是見到您的第一眼才生出了這個疑問。”淨玉玦默口片刻後又問道,“您的解脫與蒼彌有關麼?”
您想讓我殺了亭涵麼?
隻因垂絲遮去半邊面貌,别涯臉上的神情便是僅露出些許來,即便如此仍舊難掩看向淨玉玦那目光裡的情緒——即是無奈又是疲憊,卻隐隐又帶着一絲絲欣慰與安然:“我被困于你夢中無數個鬥轉星移,我亦想知,何為解脫。”
淨玉玦垂下目光:“夢中您自稱是債。是因何而生的債?我呢,我又是因何而生的債?”
别涯慢慢閉上眼不再看他,幽幽吐出口長氣,道:“去罷,去泡泡藥湯。”
“您的病……”
是因為“淨玉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