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來瑤禮心情格外好,難見他有傷心時。淨玉玦對此心覺奇怪十分在意,便是時時看他目光随之而移。瑤禮若是察覺定會擡眼看來朝他露出笑哒哒跑至他跟前,隻抱一下便又紅着臉跑開。
瑤禮自幼還算乖巧,卻從未如此乖巧過,好似變了個人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一般叫淨玉玦苦思不得解。因此他招來小妖們打聽,又遣他們去問,可無論是誰前去問了回來皆稱是——亭涵隻抿嘴笑,既不答緣故也非是中邪,除了飄飄然得很其他也無異狀。
劃去異狀之處當然是無異狀了。淨玉玦怪小妖無用,終于在一日入夜躺于榻上時開口問道:“你與憐談得如何?”
瑤禮轉來面朝淨玉玦側躺好,雙掌合閉枕在臉頰下目光炯炯看着淨玉玦笑,答道:“我全都告訴憐了。起先他不信,但後來便信了,還教了我許多事。不過仍有一些我不甚明了,憐讓我去問厭隗。”
淨玉玦皺了皺眉:“讓你去問厭隗?為何?”
“嗯。”瑤禮垂下目光不敢去看淨玉玦的臉,幸得夜色濃烈才未将他紅透的面色顯現出來,“我也覺得問厭隗更好。”
“憐究竟是甚麼個打算,竟讓你去面對厭隗。”
聽出淨玉玦話裡帶不悅,瑤禮立即道:“憐也是為了我着想。他同我講了一些他與厭隗之間的事,我若是再問他的确不好。”他臉上燙得厲害,不知不覺間漫延到渾身上下漲得他腦袋有些發暈,“淨、淨玉玦……”
淨玉玦還在琢磨憐的意圖不知他身體起變化,便随口應了一聲:“怎了?”
瑤禮往他身邊挪近了一些,抽出枕在臉下的手,一點一點向他身體移去。以前不曾抱有如此強烈的情念過,無論是剛從那場夢裡醒來之時還是從憐那裡領悟到諸多與之相關的心緒時,皆是從未讓他如眼下這般萬分渴求着讓淨玉玦接納自己的身與心。
夢裡的一切早已模糊得不記得究竟發生過什麼了,可眼前的淨玉玦真真切切就在他身邊,叫他不禁湧出許多憐惜來。單單隻是待在淨玉玦身邊已然填不滿瑤禮倏然空蕩的心腔,他急切而又壓制不住膽怯地想如夢裡那般觸碰淨玉玦,溫柔地寬解他的衣衫、小心翼翼打開他的身體,直至從今往後再分不開。
指尖所先觸及的是柔軟的布料,比起被褥要順滑一些。随後手指緩緩勾起衣袂在尋找那處足以容下它鑽入其中的寬松袖口,不經意間衣袂被撩開叫那靈活的手指輕輕滑過了裡頭的玉臂。瑤禮心上一顫慌忙頓住,緩了片刻不見淨玉玦躲開才又大膽起來,将整隻手掌探入袖内順臂而上輕輕撫。
起先淨玉玦隻覺得癢,以為是瑤禮這小子貪玩要捉弄自己便并未太過在意,直至袖中被探入的手不斷撫摸索取,他如才大夢驚醒立即起了雞皮疙瘩。迅速漫延至頭頂的酥麻稍稍退去後,自魂魄深處而來的劇痛刹那間如洪流轟然席卷過他全身,最後餘下的不過隻有陣陣窒息與天昏地暗罷了。瑤禮循序而上深入衣中的手便好似岩漿,但凡被觸碰過的地方全都化為灰燼連骨頭都不剩下。
他的身體在顫抖,魂魄悲鳴不已。
嘴角不斷漏出痛苦的聲音,卻叫少不更事的瑤禮産生欣喜的誤會,繼而更想多親近多觸碰。淨玉玦總算明白過來他此時此刻的動作并非在玩鬧而是有了别的心思,遂艱難挪動身體躲開:“蒼彌……你不想見戎弱了麼……?”
聽聞旁人的名字,瑤禮手上動作停下來睜眼驚訝看向淨玉玦:“我是唔——”
趁着瑤禮不再摸索的空隙,淨玉玦拼盡全力坐起身來,順手抓過被褥蒙住瑤禮的頭将他嚴嚴實實蓋住,末了才下榻赤足踩于地闆上跌跌撞撞向門外逃去。因道天與弁天以神法使得戎弱的魂魄被安撫在深處輕易出不來,他便仍舊能保持着淨玉玦的神識。既然他還是淨玉玦,就不願被蒼彌那般對待。
“淨玉玦!”
“别過來!”
掀開被子翻身坐起來欲要追去的瑤禮被淨玉玦這一聲呵斥住再未動彈。淨玉玦不是已經接受了他的心意麼,不是已經答應将來要像憐與厭隗那般與他成親麼?因為是神仙故而才無法變得與他更加親密無間?他想知道原由,更想讓淨玉玦莫要因此而将一切作罷。
“淨玉玦。”瑤禮還是追了出去,跟在淨玉玦身後卻不敢近他身,“是我太急了麼?還是你不願讓我碰?我并非是要惹你厭嫌,隻是……”
淨玉玦停下來,慢慢轉頭看向瑤禮疑惑問道:“你是亭涵?”
瑤禮連連點頭:“是我。我……不會再對你動手動腳了,你跟我回房好麼。”
淨玉玦向他招招手:“扶我去茶棚,我走不動了。”
“可是……”
“别磨磨蹭蹭,快過來。”
瑤禮遲疑片刻終于跑上前去接住淨玉玦伸來的手,一面扶着他向茶棚走去一面失落問道:“你身體有恙,是我做了錯事?”
“與你無關。”淨玉玦想了想,又道,“也并非全然無關。有時你碰我,我便會渾身難受,有時則又不會。至于原由……說來話長。”
瑤禮聞言之後隻覺得滿腹失落委屈:“你的意思,是不讓我再碰你麼?”
“此刻不也正是碰了?你不必刻意避開我,若有難受時我會讓你住手。”進茶棚裡坐下後,淨玉玦順勢拉了瑤禮陪于身旁,一面摟過他一面繼續道,“你刻意避開,才會叫我更生不快。”這是他經曆初次被瑤禮拒之門外之後才有所體悟之事。
心緊着又讓淨玉玦露出痛苦的神情,瑤禮僵直着身體不敢動:“此時此刻你還覺得難受麼?”
“好多了。不過我想稍稍休息片刻,你陪我。”
瑤禮個子尚且不如淨玉玦,便是費了些力往上挪了挪才得以将他腦袋抱在懷裡:“這般做會使你難受麼?”
淨玉玦笑着搖搖頭,閉上眼。
無力束起的長發肆意散亂于席榻上,映在燭火之下盈盈有光。他的白發又變多了,即便那回兩位司天齊聚神力要幫他恢複原貌也未見成效,總是不知不覺間便又添了幾縷。瑤禮垂下眼時目光正好落于惹眼的傾瀉如墨挑銀鬓上,不禁拾起些許來送近鼻下輕輕嗅着。
“又變多了。”他嘴裡低聲呢喃。
淨玉玦知曉他在嗅自己的頭發,便也低聲猶似自言自語道:“許是時候不多了。”
“甚麼時候不多?”瑤禮又問。
“當我白發如霜的時候。那時,我又将是甚麼模樣呢?”
“不管是甚麼模樣我都……”會傾慕于你。
淨玉玦輕笑兩聲:“不過那時,你也并非是亭涵了。吾非汝識之吾,汝非吾識之汝,世間又将是甚麼模樣呢,還會有你我的容身之處麼?”
“有。”瑤禮繃緊身體欲要緊緊抱住懷中淨玉玦的腦袋,可他又怕惹他難受攥緊拳頭忍了忍,懈去渾身力氣繼續道,“這間宅子便是我們的容身之處。不論變得白發蒼蒼也好,滿目瘡痍也罷,哪怕我不是淨玉玦所認識的我了,淨玉玦也不是我所認識的淨玉玦了,隻要回到此處山宅我們便有容身之處。”
淨玉玦琢磨片刻道:“原來你如此看重這座宅子。”
“因為,宅子中有你。隻要你還在,不管是甚麼艱難險阻我定會回來。請你,無論如何也要等我。”
“倘若……你回來後發現世間已沒有淨玉玦了,又或是,宅子裡的并不是淨玉玦……”淨玉玦自嘲般笑笑。他竟會對一介凡人小子訴說些奇怪的話,看來他當真是在凡間待得太久,有了不該為之留戀的事情。
“若是那樣,換我等你回來。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