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們尖聲狂笑,從四面八方朝蒼彌跑去,她伸出手臂想阻攔奈何卻被他們撞開摔在地上。無人在意她的哭喊與無助,雙雙炯目之中唯有蒼彌背後被抽出半截的示穹之脈。
戎弱力有不支又被澄華牽連着走不快,見那些個紅了眼的凡人發瘋般奔向蒼彌将他緊緊縛住、即使被煞氣沖開也不覺傷痛再次撲上去抓住他背後的示穹之脈用力往外抽扯,便是不禁慌張起來使出了神力。
神天之力何其威威,此時的戎弱難以拿捏好分寸,出招之後才驚覺下手重了許多。覆水終難收,這一招正好打在他正面不遠處被煞氣震開的族長身上穿出個窟窿來。族長連半字音節都未發出便倒在地上,雙目死死盯着蒼彌身上的示穹之脈,神情依舊是那副欣喜不已的模樣。
轟——
一道驚雷自天而下劈在戎弱身上。
這是他剛成神不久後便給自己施下的術法——懲己令。若殺生,不論因果緣由,必遭千雷轟頂。
本是他對自己施下的懲戒,奈何被紅布綁在戎弱身邊無處可躲的澄華受牽連,被這驚雷刹那間劈成灰燼。戎弱隻來得及伸手抓住她的魂魄護在心口,再無餘力去顧旁人。
千道驚雷接二連三落下來,劈碎了山頂。碎山之石滾滾而落砸得亂七八糟,凡人們一葉障目,被長生不老玄法齊天的欲望蒙蔽心智依舊不顧即将被落石砸得粉身碎骨的危險抱住蒼彌,抓斷了指甲也要摳一塊示穹之脈下來。
蒼彌渾身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凡人的。他眼中隻看得見倒在地上受雷刑之苦的戎弱,還算平靜的煞氣因此一眼而驟然狂發,如戈如戟刺穿凡人身軀将其定在四周山壁上。不多時候,還在向示穹之脈伸手抓去的凡人便被碎落的山石埋得隻餘下鮮血滲出縫隙。
“師父……”他走到戎弱身邊扶他在懷中緊緊擁住,要一同承下千道雷。
近整整一日後懲己令終于結束,連雨也停了。高山幾乎被夷為平地,睜眼環顧四周早已沒了半分昔日青山綠水的模樣。
“師父。”蒼彌将臉埋在戎弱肩上哽咽道,“我堕魔了。”
“是我的錯,我該聽你的話早些離開。是我的錯……”
蒼彌不斷搖着頭:“不。是我的錯,我害了澄華也害了你,一切皆是我的錯。”
聽得澄華二字,戎弱才想起自己掌心之物,便是緩緩舉起手展開握住澄華魂魄的手掌送她入輪回,含淚低聲道:“何以為仁慈,何以為殘暴……吾本仁慈,吾本殘暴……對不起……隻來得及救下你的魂魄……”
僅僅一日之餘,戎弱便已是滿頭白發。
“淨玉玦!”瑤禮接住往下墜的淨玉玦順勢半跪了身,驚訝于他道道不歇留下的眼淚,“你認識她?”他從未見淨玉玦哭過,尤其是眼下這般模樣,“還是哪裡不舒服?身上疼了?因為我碰了你?”
淨玉玦還陷于戎弱的記憶當中回不過神,身體上殘留着被雷刑劈過後的麻痹,無盡的悔意與悲傷充斥心腦叫他難以從中脫身。他顫抖着伸出手去,牽住韓姑娘的衣擺卻不敢擡頭看她:“對不起……澄華,對不起……”
韓姑娘隻覺得他此番舉動十分莫名:“您不必與我道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您哭成這樣反倒叫我覺得愧疚了。”
“韓姑娘,可否暫借你家一間屋子?”
“有客廂,随我來。”
瑤禮扶了淨玉玦起來,見他神色無緩和索性直接抱起來随韓姑娘去了客廂。
立于花園外等候的厭隗與憐見得他二位出來不免吃了一驚:“發生何事了?”
瑤禮答不上,便默口不言隻匆匆将淨玉玦送入客廂中放于榻上,接過韓姑娘遞來的手絹低聲道過謝要替淨玉玦擦淚。淨玉玦歪了下頭躲過去,緩緩長歎一聲總算是流不出淚了。
韓姑娘看了淨玉玦許久,遲疑片刻後直言問道:“宗公子看了他傷心欲絕的模樣,還要與我成親麼?”
瑤禮攥着手絹不知如何回答。
“讓你們見笑了。”淨玉玦漸漸從戎弱的記憶當中脫身出來,抹去臉上淚水與痕迹,“韓姑娘……與一位故人十分相似,不禁被勾起了回憶,頓時悲從中來。”
“她叫澄華?”見淨玉玦愣了愣,韓姑娘又道,“我适才聽見您喚了這個名字。”
“是叫澄華。”淨玉玦勉強笑笑,“是叫澄華。”
“我與她……很像?”
又何止是像啊。淨玉玦點點頭,擡眼端詳起韓曦微的容貌,道:“實在太過相似,讓我以為眼前站着的便是她,不禁想起了……她離世時的情形而潸然淚下。”
“想來,您定然很在意那位澄華姑娘,才讓您看見與她相似的我時悲傷不已。有您這般舊友故知牽挂着,澄華姑娘泉下有知也瞑目了。”
“她是我成了一半親的妻子。”
“你妻子?!”瑤禮不由得十分驚訝。
淨玉玦被瑤禮的聲音激得一怔,仰起略帶木茫的臉問道:“我方才說了甚麼?”
瑤禮皺眉不解道:“你說澄華是你的妻子。”
看了瑤禮片刻淨玉玦才回過神來喃喃道:“不是我,是戎弱,對啊,那是戎弱,不是我……”
聽得戎弱二字瑤禮才徹底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忍不住擔心淨玉玦又出異樣近前一步低聲問道:“他又出來亂你了?”
“與戎弱無關。”淨玉玦收回視線垂下頭,“見到韓姑娘,便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往事。”他忽然注意到韓姑娘的雙腳又擡起頭去看她,道,“很抱歉,吓着你了。”
韓姑娘當即擺擺手,末了覺得自己該是離開留他二位單獨相處說些貼心話才對,便道:“您先休息,有吩咐叫奴奚來知會一聲便好。”退身幾步踟蹰停下,仔細思量過了才轉身對淨玉玦又笑道,“雖然未能遇上良人,可我卻為韓家争得了更大的榮耀,我的弟弟妹妹以及他們的後人皆會因此而受益,我高興還來不及,更是感激宗公子應允了我任性的要求。您不用将此事放于心上。至于成親後同房一事……”她俏皮一笑,“您也大可放心,就算宗公子要進房門我也會攆他出去。”
淨玉玦其實對将瑤禮向她提出的請求并未仔細琢磨過,此時聽得韓姑娘言語也不過是覺得有一絲稍縱即逝的困惑。
“委屈你了。”
見瑤禮面露愧疚,她再次勾了眼神笑侃道:“宗公子是覺得于心不忍對我懷有歉疚了?”末了她雙手相疊微微欠身颔首,“便請您将這份歉疚還于百姓,做一位仁慈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