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玉玦聞得裳羽言語轉頭看來,上下打量過自石凳上起身拿出一把玉梳贈與她:“不曾料想過能見得你穿上紅衣出嫁時,亦是不懂當中太多規矩未能親自替你準備甚麼,唯獨這玉梳我花了些心血,但求它佑你平安。”
世人不知舟謙已死,亦是不知公子府上血流已成河,韓曦微便是隻以為公子取的是奚人才不聲張。玉銀兒想解釋答應此事的緣由卻又礙于凡人在身邊開不了口,遂隻得雙手接下:“多謝子翁。”她握着玉梳看向玉子兒,喚他,“玉子兒。”
玉子兒還是不快,氣鼓鼓坐在一旁背對玉銀兒不言語。雲染推了推他:“你瞧,玉銀兒穿上喜服便不會走路了。”
“不看!”玉子兒氣得慌。
玉銀兒聞言便停下正欲往他走去的動作。
在宮門處等候迎親的厭隗借夜飛身回來:“公子府的花轎已到宮門外。”
“該送玉銀兒去公子府了。”凡人宮奚此言落下,本是想着将玉銀兒送到長平宮外坐上出宮的辇轎便好的,哪知院中個個動身皆是要一同去公子府大吃大喝的架勢,連宗公子亦如是。年紀尚輕的她愣在原處,不知是進是退。
韓曦微上前接過憐懷中的阿定,逗了逗他擡頭道:“我還要照顧定兒便不去了。”
“也好,你早些休息。”瑤禮向韓曦微道完又轉頭調侃笑問玉子兒,“玉子兒,你當真不去?”
玉子兒把頭一扭,道:“我也要照顧阿定,不去!”
輕彩掩面笑道:“那我們可都走了,你别回頭覺得委屈又哭出來。”
“誰哭了!快走快走,你們不在了才清靜。”
小妖們簇着玉銀兒往外走不再搭理他,淨玉玦從袖中拿出一封桃酥擱在他頭頂上穩了穩才松手,随後轉了身去與瑤禮一同送玉銀兒前往公子府。
公子府上冷清得厲害,從府門一路往裡都靜無人聲,高挂的紅燈紅綢在夜下襯得這處宅子更顯陰沉,半點不見婚事喜慶。
花轎放下玉銀兒,從代替舟謙前來迎親的上衍手中領過賞銀便匆匆離去。原本尚且嘻嘻哈哈的小妖們進府後漸漸沒了喜色,東張西望不聞凡人氣息便是面面相觑,直至入了正院才總算見得寥寥兩人在。
院中擺着紅燭和一口棺材,倩姑與小絲身穿新衣左右立于棺材旁。裳羽與輕彩愣了愣,悄聲道:“莫不是要将玉銀兒裝入棺材一起埋了罷?”
隻怪夜有矜持不惹動靜,便是這般輕細之音也叫上衍聽了去。上衍笑着搖搖頭:“嫂嫂得好好活着哥哥才開心。”
被她二妖攙扶的玉銀兒往裡走去至得棺材邊朝裡看了看。雖說隻是具無魂的皮囊肉身,舟謙亦是被精細修飾過換上了玄墨長袍戴冠帽,微微月色燭火映不出他面色慘白倒是還有幾分似他睡着的模樣。
瑤禮尋思片刻問道:“二哥人已去,如何才算得成大禮?”
“倩姑。”
聽得主翁喚聲,倩姑與小絲皆有了動作,一人拿出木梳至玉銀兒身旁細細牽出她一縷青絲緩緩梳幾下挽作結,一人端起案上擺放的剪刀與錦囊等在旁處。發結挽好,倩姑放下木梳拿起剪刀将其剪來放于小絲端好的小木案上,又俯身從舟謙的冠帽中小心牽出一縷,仔細梳順後挽成另一種樣式的發結拿過剪刀剪下。
“呀!”端着小木案的小絲一聲驚呼引得衆人側目看去。
小木案上原本的青絲結不知何時成了一塊墨玉。倩姑亦是覺得驚奇,拿起墨玉端詳片刻後呈給上衍。玉銀兒捂住被剪短的發絲處轉頭看向淨玉玦,淨玉玦打個哈欠泰然得很,隻悄然施法将小木案上另一隻舟謙的發結也變做了玉。
小絲見了,驚聲道:“主翁,公子的發結也凝成玉了!”
上衍聞聲近前半步拿起另一塊墨玉對月反複端詳許久。可惜他始終尋不出當中玄機便隻得放棄,将兩塊墨玉交給倩姑道:“骨不朽玉難融,想來是哥哥要讓嫂嫂永伴身旁。”
倩姑接下兩塊墨玉各自裝入錦囊中,一隻給了玉銀兒,一隻放去舟謙手心間:“以結發為誓,夫妻二人同心同德,生共寝,死共穴。今生若良緣,來世再相會。”
玉銀兒不由得握緊了裝着舟謙墨玉發結的錦囊,心中暗自默念着:“來世定然能相會。”
“府上沒甚麼人了,宴席便擺得不多,正好足夠我們一家人用膳。小絲,淨手上菜。”吩咐過小絲,上衍便領着來客往堂上走,“宗公子、莫子翁,這邊請。”
裳羽上前扶着玉銀兒要跟在那後頭,卻被倩姑給攔下:“玉夫人随我來,我帶您去換身方便走動的行頭。”
“多謝。”
為圖個熱鬧,不僅是小妖們有案幾,連倩姑與小絲也在近門處有了末席。談笑食飲間半點不見恭維客套處處是場面,倒更多了幾分親人間的随和與親近。尤數雲染最自在,上衍剛吩咐小絲再去地窖拿酒時他放下筷子便去了,一肩扛着一壇子輕松蹦跶回來将酒往堂中一放,刷刷兩下扒下塞子。
上衍愣了愣,不僅未嫌他無規矩,還率先拿着觥籌近前去徑直從壇子撈出一杯來,高舉過頭頂道:“今日有喜,喝個痛快!”
壇子一開,酒香近來。淨玉玦難免嘴饞,撺掇瑤禮去舀一杯來讓他聞聞。瑤禮哪會不依他,便伸手拿過他面前未曾沾過酒氣的空杯至壇邊左右各舀滿一杯,先是嘗了大口,爾後才回淨玉玦跟前對案盤腿坐下。
“嘗嘗。”
淨玉玦擡眼見他笑,踟蹰半晌便端起杯子徑直飲起來。知曉禁酒令的小妖們不禁有疑,紛紛投來目光盯着看好戲,念想着這下仙君又得被老龍王告狀了。
“仙君,禁酒令。”裳羽脫口而出,而後才驚覺回神立即去端察凡人的神色。許是凡人心不在此未多想,這才叫裳羽暗暗松口氣。
瑤禮驚訝笑問:“你還被下了禁酒令?”想來下令能讓淨玉玦遵守的除了天上的神仙,又還能是誰呢。
淨玉玦簡單應了一聲凝視杯口沉思片刻,随後端起杯盞仰頭倒酒入口一咽而下,橫手擦嘴道:“再來一杯。”
戎弱是極純極淨之驅,與他淨玉玦又何幹。四百年後,三界之中當真還有淨玉玦麼?
從此往後,他才不認什麼禁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