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得宮外五座糧倉相合還有餘的第六座糧倉巍峨于眼前,看得吳将軍震愕失言語,昨夜精心思忖的諷刺之話如回旋的劍字字紮在他身上。
瑤禮立于一旁靜穆睇他:“吳将軍,這座糧倉便由你來輔助秦大人看守。每日每人,分發一萬三千粒米,多一粒不行,少一粒更不行。”
吳将軍以為聽着聽岔了,疑惑問道:“一萬三千……粒?”
“你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就帶領你麾下士兵蹲在裡頭數米得好。寡人粗淺算過,你麾下五萬人,每人每日能數三十二人頭的米,全軍一起正好能數出整個般孟的分發量。”
吳将軍聽得臉色鐵青,旁邊的士卿更是怕累及自己悄悄溜進了糧倉假意幫忙清點。公子子人的投誠加上瑤禮瘋狗般記仇的勁頭着實讓他們不敢再輕易招惹。
“王公淨想些折磨人的花樣!”憋了許久吳将軍總算是開了口,“我五萬大軍不操練不巡防就蹲糧倉數米?!數米哪是人做的事!”
瑤禮輕飄飄問道:“狗為何要做人事?”
吳将軍一口氣提上胸膛便卡住,憋得滿臉通紅:“王公這般辱罵不怕讓将士們寒心麼?!”
“原來吳将軍還知道自己是人,你總不做人事,寡人還以為你是畜生。不過麼,畜生好歹知道誰是主,吳将軍怕是畜生都不如。”瑤禮由他青紅交接的臉上收回目光,側身叫來厭隗,“厭隗,吳将軍多年前便賞識你的身手,你去他軍中出一份力,做些人事讓他瞧瞧。”
厭隗釋出威壓笑看向吳将軍,臉上難掩嗜血殘暴的兇相:“我并非是人,恐怕做不出人事。”
妖若放出殺意,又豈是凡人能承受的,若非吳将軍還算有些骨氣在,眼下早已渾身發抖腿軟坐在地上了。正因他強撐着與厭隗對視,倒是讓瑤禮有些佩服了:“不出人命便好。”
吳将軍身後的士兵一聽,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
厭隗笑得更加可怕了:“我盡量忍着。”
于是去軍中的第一日厭隗便如取下枷鎖走出鐵籠的兇獸,以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将數萬人耍弄于股掌之間,整整三日三夜未讓吳将軍走出練場半步。最後五萬大軍累得東倒西歪不省人事,他卻依然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坐在高台的将軍案上睇着吳将軍笑。
“雖然亭涵吩咐别鬧出人命,但其實,他早就恨不得殺光你們所有人。因由自不用我說,你們心中更清楚。既然如此,為何你們還活着,難道真是他仁慈的緣故麼?”他餘光瞥見高台兩旁的兵器架,起身近前去仔細挑選起來,漫不經心又道,“吳将軍中意哪一把武器?”
吳将軍不知厭隗話鋒一轉何出此言,便是不敢輕易作答。
厭隗選了一把弩與一隻三戈戟轉身問他:“要弩還是要戟,選一個。”
“選來……作甚?”
“亭涵要當王,身邊自然不能留有二心的人。”厭隗輕身一躍落到吳将軍跟前,“選一個,死得痛快些。”
“身為一方之王,行事竟如此——”不待他義憤填膺把話說盡,厭隗便用弩頭堵上他的嘴,摳下機關。
“我可沒耐心聽。”
蘇醒過來的士兵見得巍峨的身影雙手各拿一樣兵器立于血泊中,還未出聲,那身影便回過頭來看他,散着兇光殺意的雙目比他身後的落日更猩紅。士兵渾身一震定在原地無法動彈,這一幕深深印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接連做了好幾晚的噩夢。
此後,般孟總算是太平許多,再無人膽敢跳出來指摘瑤禮與淨玉玦半句不是。盡管心中仍有怨言,但好歹當初支持南乙如今支持子人的士卿不再想方設法為難他,更有甚者随着光陰不待而漸漸對瑤禮有了忠誠。
畢竟帶着一群冷血高手說放火便放火的瘋子頭頭,哪是輕易能去招惹的。
況且,當今的般孟王雖然詭計多端又喪心病狂,但總歸會為了般孟好,除了獨好男風這點仍舊遭人诟病,倒也再無其他悖道之事了。
然而當士卿逐漸與瑤禮同心後,便開始憂慮起他不近女色無子嗣,得空得機便對此事唠叨不已。起先瑤禮還能充耳不聞,任憑大臣們苦口婆心聲淚俱下也不多聽一字。後來諸位士卿索性每日議事不提其他,搬出從古至今的内外帝與王來細說子嗣的重要。瑤禮坐在高處靠着扶手支了腦袋看他們慷慨激昂相□□頭稱是的模樣,不禁有了些許不快。
世間哪裡還有人比得過淨玉玦。除非淨玉玦能生子,否則他這一生就如當年在街上被人罵的那樣——斷子絕孫了。
“說來,子人早是娶親的年歲了,可有中意的?”
他初到般孟那年子人便是十四五的年紀了,如今六年已過,按常人常事來算子人早該有妻有子。
原先企圖擁戴子人謀反的幾位士卿猛然閉了嘴,略是驚慌地看向瑤禮。子人大方上前來作禮,道:“謝王公記挂,微臣暫無娶妻的打算。”
瑤禮自然知道他沒有娶妻的打算,故而站起身指着他對士卿道:“老大不小了還未娶妻,你們催催他,别總惦記寡人。”
子人愣了愣,立即叫住已是打算離去的瑤禮,問道:“叔父允許子人娶妻生子麼?”
“為何不許?”此刻瑤禮才回過神來子人的言下之意與顧慮,便是又道,“你第一個孩子的名字我來取。”
他說完迅速出了大殿,心緊着士卿追來便是大步往前絲毫不停留。身旁的宮奴步子不如他,追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直至瑤禮鑽進書房才得以歇息。
“快,關門。”
“是。”
說話間瑤禮已至得書案邊翻找出十來卷竹簡一一遞給宮奴:“因常鎮鬧蟲災,讓苟大人去看看、城西的男屍讓婁司寇去查、聞乎山雨鬧莊稼,派齊大人去……”
官奴抱着竹簡道:“王公,您總不能一直回避下去的。”
瑤禮停下手中動作轉頭看向宮奴,片刻後才問得:“哪位夫人又找你來當說客要見我了?”
官奴自知瞞不過他,索性直道來:“是住在漾清殿的奉女姑娘,說是給您炖了滋補的湯藥。”
“莫強求是醫士,用得着她給我炖補藥。”瑤禮忽是一頓,“你收了他多少好處?”
“奴才豈敢。”官奴立即解釋,“是那位姑娘天天去奴才房門前跪着說定要見您一面,奴才可憐她這才……奉女姑娘還說,若是王公見了她依然是拒絕的态度,便會自行離宮回家去。奴才尋思着,讓她死心也好,遂才答應下此事。”
瑤禮放下竹簡凝神思量了一番,便道:“去漾清殿。”
“是。”
尚為宗公子時,太祈王便自作主張給他選了好幾位夫人送來,個個都是有名有分。繼位後剛是安穩下來瑤禮便打算送她們回家隻留韓曦微在宮中,可除去一人領了離财高高興興走了,餘下兩三位夫人們倒是團結得很,手牽手相互攙扶着跪在他寝宮門外甯願被賜死也不回家。瑤禮哪見過這般仗勢,愁得寝食難安但鐵了心要送她們走,最後還是淨玉玦勸他幾晚此事才以夫人們的勝利告終。
夫人們高興壞了,心想着天底下哪有不愛美人的英雄,即便是石頭是冰山也總有被柔情似乎打動的時候。
此後好些年倒是再無閑人多事給他送人來,直至去年秋時皇帝聽聞他沉迷男色無出子嗣,以為是他身邊沒有窈窕淑女的緣故,這才又送來了這位奉女姑娘。
畢竟是皇帝親自挑選的,他不能再送回去,隻好整天絞盡腦汁編出借口不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