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進來罷。”龍王這般道完便一甩袖袍轉身先進了宮殿。
龍宮之中正設宴,也不知是那三位誰的主意。魚蝦遊啊遊的便生出手腳化了人樣,端着珍味向大殿潛去,鳍與尾在翩然飄動中也成了輕紗裹身。蚌貝排于長道兩側開開合合奏出世外之音,若是刻意細耳去聽,隻可聽得水聲朦胧,可若是無心于此,恍然間卻是仙音格外空靈。
胤善因雙目不得視而不知有奏樂,便是隐隐聽得了這般玄樂。他從未品過這般音色,不禁是停下步子凝神細細聽,正入迷,那樂聲卻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他越是急着去辨認卻越是叫它給溜了。淨玉玦對此略有所察,輕朝他吹去一口氣。氣離口成泡,晃晃蕩蕩漂向胤善耳畔,将是觸上便嘭地破了,炸開所有阻隔抓住樂聲送進去。
胤善這才繼續往前走。
宴席上的菜肴大都是海人供奉之物,免不了有許多未曾修煉過的魚蝦蟹,洌滳不怎麼動筷,餘光瞥見旁的妖啊仙的吃得酣暢不在意,就連沂澈亦如此,這才往嘴裡送了幾口——在栖沐淵時有戒律,平日裡大都以草為食,即便要吃肉也不得捕食魚蝦。
在沂澈心中,這戒律盡是諷刺。
龍太子一手握着酒壺一手端着酒杯,由自己的席位上起身至得淨玉玦身側坐下,問道:“如何稱呼?”
淨玉玦端起案上酒杯與龍太子碰了碰:“莫悲喜。”
龍太子挑眉略見訝異,瞥了眼龍王飲下杯中之物,又問:“幾位遠道而來不知是為何事?”
“求龍寶。”故意當着龍王的面飲得一杯酒,淨玉玦心滿意足地咂咂嘴。
龍王冷哼一聲重重放下酒杯——并非是他有意如此,而是從來便沒有過輕拿輕放的時候。他滿臉猜疑地看向淨玉玦:“你?求龍寶?”
胤善以為龍王口中這個“你”字指的是自己,便應聲道:“正是。”
念着當初養育小龍子的情分,龍王的語氣軟了一些:“如何求?”
沉思片刻,胤善才道:“一切禮法皆遵循當年帝焉先皇求龍寶時的規矩。此行我雖隻帶了些金銀珠寶,但龍王若有其他要求,我便指路帝焉,您親自前去挑選。”
“凡人的東西縱然是金山一座,對本王而言也不過一堆廢土。”龍王道,“你當真要按當年的規矩來辦也不是不可。”他睇向淨玉玦,待得那仙君察覺回目看來時便又收回目光,繼續道,“用你最珍愛之物,來換你最欲求得之物。這便是求得龍寶的條件。”
美酒下肚淨玉玦早已将宮者令的身份抛之腦後,忽而笑起來道:“原來如此。所以帝焉才會敗了國運。”
而那皇帝本來要求長生,卻也因此沒了長生。
龍王老神在在咂着酒:“有所得必有所失。人皇子,你要拿甚麼來換?”
胤善平淡回道:“可惜我并無珍愛之物。若當真要細究一物出來,怕也隻有這條性命。”
“既然如此。”淨玉玦搶來時機先道,“用我的性命來換也一樣。”
龍王瞪他一眼,以心音傳道:“莫非我還真要你們的性命不成?!”
淨玉玦勾起唇角笑,以心音回他:“總得給龍王一個台階下。”
他正故意氣龍王,手腕上忽然被人緊緊拽住,這廂收了神情轉頭看向伸來手的胤善,有些不解。胤善未松手,開口道:“我還有一珍愛之物,是位神仙。他叫戎弱,我用他來換。”
龍王的臉色變了又變:“你從何處聽來的這個名字?”
“見過。”胤善松開淨玉玦的手腕,似乎已是平靜下來,“龍王知道戎弱如今身在何處麼?”
“你問這個作甚?”
一旁的龍公主放下筷子側身探來,附在龍王耳邊悄聲言道過一番。龍王越聽越是神色凝重。早已知曉因果緣由的他不禁向淨玉玦投去複雜的目光,末了竟是對那個遊手好閑的仙君多了些許愧疚之情。
見父王不知如何言語,龍公主坐正身子道:“古神豈是你一介凡夫俗子能拿來做交換的,況且我們要不起也不敢要。你若當真生性寡淡薄無所失,過去的規矩便不合适。父王年邁,不好再多勞此事,哥哥又是那副不作不為的态度,這事便由我來做主決定。”頓了頓,不見誰對此有微詞她才繼續道,“交換龍寶的條件便是允諾我一個心願,無論我的心願是要你死或是要你殺人放火屠了帝焉,你都得答應。那這龍寶,便給你。”
龍太子驚訝道:“你讓他去屠國?”
龍公主微微揚起下巴笑道:“我要的是決心。”
“好。”胤善沒有絲毫猶豫。
玉子兒立即湊過來抓住胤善的衣袖勸道:“她這是讓你去做壞事呢,你再仔細考慮考慮。”
胤善不為所動:“殺人放火若是壞事,戰争之下便無英雄。本來,人之初性本惡,無教無善,帝王之家亦如此。屠了帝家,換國号,未必盡是壞事。”
座上寂然無聲間,淨玉玦放下酒杯問道:“我們幾時能拿到龍寶?”
龍公主緩過神來:“稍後便送至二位手中。”
龍寶的形态千奇百怪,乃是神龍亡故後血肉凝結而成之物,因神龍生前的修為不同而散發出迥異的光彩,每一塊都是十分獨特的。
與龍骨不同,對尚且活着的神龍而言龍寶乃是藥,即便是傷及性命的重傷重病,隻要服下道力深厚的龍寶便有一線生機,故而每條神龍手中的龍寶大都來自離世的先輩親友。不過有一些孤龍,死後而生的龍寶則由龍王留下來保存于地庫中。
如同當年打發死纏不休的凡人那般,這回龍公主也隻取了下乘一些的龍寶,并如實相告于胤善。胤善不介意,隻要确确實實是龍寶能換得長生丹便好。
他有自己的心思。
得知如此龍公主便也不再細問,将裝着龍寶的珠匣交給淨玉玦。淨玉玦捧起珠匣一瞧,立即便是笑了,心裡道是這珠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此行目的已了,胤善不打算長留準備離去。龍王卻不樂意,強硬留下他們幾日來招待。正好,龍公主便邀淨玉玦一同前去看父子二龍為蠻奇七争執談判的熱鬧。她的心思淨玉玦倒是能猜到幾分,趁着胤善休息之時前去了,與龍公主比鄰而坐端杯自飲,等着自己派上用場的時機。
吵着論着龍王忽然向一旁看戲的二位發起了脾氣,尤其是那罪魁禍首的淨玉玦,最是叫他恨:“你不去陪着將漓來湊甚麼熱鬧?!”
“小龍子歇下了。”淨玉玦不慌不忙道,“龍王留我們下來,不正是為了龍太子的大喜麼?”
龍王大袖一揮:“狗屁!你收留的狼崽子招惹了將玄,你還有膽來看戲!”
淨玉玦故作姿态蹙眉苦思:“可憑我的記憶,分明是龍太子覺得有趣,主動招惹的蠻奇七。”
有了淨玉玦從旁幫腔,龍太子便也定心許多:“誰叫蠻奇七那副怕得發抖還嘴硬的模樣十分惹我憐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