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鬧事,前去海樓的除了那名小侍衛便沒再讓任何凡人跟着了,原本連玉子兒也不打算許他跟着的,可奈何那仙童鬧得厲害,淨玉玦便由着他了。蘇方也跟來,以對世間的規矩比幾隻妖更清楚的由頭說服了洌滳。淨玉玦一琢磨,覺得确如其是,便也未再拒絕。
便是巧,今夜海樓内擺起了盛宴,門口接客的小厮三五人忙着問來客要柬書。小侍衛不知有此事,垂頭喪氣難掩臉上失望,口中喃喃有詞念叨着平日裡來此也不曾要過柬書的。
淨玉玦四下裡看看,向近處一名小厮走去,問道:“今夜何事如此熱鬧?”
小厮點頭哈腰地笑道:“今晚有姑娘‘出閣’,貴人若是有柬書便能進去。”
“若是沒有柬書呢?”
“有的有的。”蘇方大步上前來貼近小厮身邊猛然握住他雙手,悄悄将先前攥入掌心間的幾兩碎銀子塞給他,繼續笑道,“隻是出門得急落在了家中,再回去翻找怕錯過了‘娶姑娘’的時機。”
小厮假意推脫幾回便收下了,高聲道:“确實是我們樓裡發出去的柬書,幾位裡邊請就坐。”這般道完他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叮囑,“樓上雅室乃各方名門權貴入座的地方,你們可千萬不能上去,便在大堂上随處找個偏僻位置入座就好。”
蘇方回頭對淨玉玦笑道:“可以進去了。”
淨玉玦怔了怔,這才動身往裡去。
玉子兒貼上蘇方問道:“你給了他甚麼?”
“柬書。”
“不可能,哪——”話未徹底出口來,玉子兒便被雲染捂住嘴。
大堂之中早已沒了近樓台的席位,隻餘得樓台旁則角落裡還有。今日是來見見那位阿貓姑娘試探她心意的,本來便對“出閣”這一熱鬧沒有多大興緻,偏就偏了。淨玉玦不介意,徑直往角落而去撩起下裳盤腿坐下才松開手,整了整袖口。
侍客的小魚剛是放下茶酒糕點,玉子兒便端起一盤抱在懷裡伸長手臂指着堂中偏正的地方對淨玉玦道:“先生,這處偏,瞧不見熱鬧,我和雲染去那處看。”
淨玉玦順着他手指之處擡眼瞥了瞥:“看可以,惹事不行。”
“不惹的。”見仙君答應,玉子兒拉起雲染便跑開了。
蘇方見小侍衛正張望,便對他道:“你見到阿貓便請她過來。”
“是!”小侍衛一喜,這下卻更是心急了,揚着脖子墊起腳努力尋找那名小魚的身影。尋不見,他索性抓住路過的小魚問下落,那身着小衫的少女抿唇一笑隻讓他再等等。
等了兩盞茶的功夫,樓裡的奏樂忽然變得響亮,本就鬧鬧哄哄的堂上一下子喝起彩來,聲音撲進耳中叫淨玉玦立即皺起眉,從手裡端着的茶湯上擡頭看去,心中頓生煩悶。
樓阿娘扶着一位身着紅喜服頭戴金玉冠的女子步步慢移由樓上下來。那女子臉上以紅紗半遮面,眉眼間點了桃花妝,顧盼之間眼波生情卻又帶着幾分惶恐與不安,警惕地打量着樓中客人。
“今日海樓姑娘‘出閣’,晚蘭在此先謝過諸位貴人捧場。”樓阿娘說罷扭着腰身媚笑行禮,惹來台下衆人笑聲連連。客人們高聲催促讓她趕緊揭了姑娘的面紗好開禮,她打趣幾言才繼續道,“貴人們心急,可是吓到我家香含了。香含年歲不大,模樣卻生得十分的好,諸位見了定然神魂颠倒。若是有意要‘娶’她,貴人們便出價,價高者得。”
“倒是讓我等先見見香含姑娘的尊容才是啊!”
偏偏樓阿娘有意要勾着那些人的魂遲遲不見動作,直至樓上貴客等不及差小厮送來揭面的禮金,她才喜笑顔開地解下少女腦後的紅繩。
紅紗飄落,露出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容,看得小侍衛臉色一變失聲叫道:“是阿貓!是阿貓!”
他凄慘的聲音被樓裡的歡呼蓋過去,除卻同行的妖與仙便再無人細聽。淨玉玦擡頭看去,見得少女的側顔隻心疑有些眼熟,像誰,一時間又想不起是像誰。正仔細追憶間,從旁的客人口中得知“出閣”之意的雲染拉着玉子兒驚慌失措跑回來,道:“台上的分明是亭常麼!他怎麼做了那副打扮?”
淨玉玦聞言定睛仔細瞧了,才從濃妝之下辨出亭常的輪廓——那的的确确和當年在他院中吵着鬧着的少年一個模樣。
“‘出閣’是指要将他嫁出去的意思?”淨玉玦問道
蘇方看了看高台之上的笑靥如花的樓阿娘正要解釋,便聽雲染急道:“是指要将亭常當做姑娘送去男人身邊睡一晚的意思,是頭一回,所以叫出閣。”
堂上已是有不少人在高聲出價,連樓上廂房中的權貴子弟也有坐不住的,一口氣喊到了三百兩。
“三百兩?!”蘇方有些訝異,“這下怕是隻有樓上才敢繼續出價了。”
洌滳不通這行情,便低聲問道:“算多還是算少?”
“自然算多了!”
憐朝厭隗使了個眼神,又對雲染耳語幾句,便悄無聲息穿過人群擠出了樓外。厭隗緊跟于他身後,臨跨出門前回頭朝裡瞧瞧了心中忽生一計,追上憐拉他入了夜色裡。
“三百五十兩!”樓上又有小厮替自家主子喊了一嗓子。
“四百兩!”
“一千兩。”淨玉玦緩緩起身,強硬地将自己的話音傳入了每位凡人耳中。
滿堂嘩然之後落得個鴉雀無聲,便是連樓阿娘與阿貓也雙雙向他投來驚愕不已的目光。
樓上傳來将才出價男子打趣的聲音:“這位貴人莫不是想喊五百兩,喊錯了?”
淨玉玦不答他,離席尋路往高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願出黃金千兩替他贖身。是稱之為贖身麼?”
堂上之人見此不由得給他讓出條路來,目送他信步登高而去,眼神裡藏不住各自思緒。有猜疑,有豔羨,有妒忌。樓阿娘見他面帶微笑滿身儒雅氣度便是由驚轉疑,擠出笑臉一面上前招呼一面眼神上下遊移仔細打量起他身上配飾與衣裳的質地。
“貴人當真……當真願意出千兩黃金替香含贖身?”她再次确認道。
淨玉玦亦是在打量樓阿娘身旁的阿貓,片刻後收回視線,笑道:“若不夠,價錢随你開。”
尋常人家哪裡能一下子拿出千兩黃金的,這位半老徐娘的臉上當即是堆出甜似蜜的笑:“再多我這小樓裡也裝不下了。貴人肯替香含贖身是她的福分,也是我們海樓有光。不知……貴人幾時接香含走?”
“此時。”淨玉玦說罷轉頭望向樓門處
雲染當即跑上高台道:“先生,拉着黃金的馬車已在樓外。”
還未使出任何仙法的淨玉玦聽得滿腹疑惑,回頭看向身後的雲染。
“厭隗和憐不見了。”
洌滳這般低聲道後,蘇方便立刻剝開擋路的人大步走出去。
滿堂的人不禁目光追逐他的身影,更有好事者起身跟了出去要第一個瞧瞧馬車上的千量黃金。便是有第二人第三人也跑來湊熱鬧,争先恐後地跟在蘇方的身後出得海樓來。
海樓門外竟當真停着一輛馬車,憐不知何時已手持轡繩坐于轅上,見蘇方出來便是了然一笑,問道:“先生要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