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黃金。”蘇方跑着上前來。
靠在輿旁的厭隗伸出二指架住門簾掀開條縫隙好讓蘇方朝裡探一眼,笑道:“不知道夠不夠。”
輿内太暗,看不大清楚,隻依稀看見滿滿當當的輪廓。蘇然倒也并未特别驚訝:“你們哪裡尋的?”
“這裡面當真裝着千兩黃金?”跟出來的幾人上前一步也想看看與内的黃金。
厭隗索性側身讓開半步主動掀開簾子。那幾人伸長脖子一看,驚呼不止。
黃金的确是有,算起來甚至不止千兩,全是厭隗與憐商量後去搜刮了二樓廂房裡的貴人與樓阿娘的家中,湊的。
妖麼,行事自然格外幹脆利落。
價值千兩黃金的珠寶錢财給了樓阿娘,這尚不知情的凡人被迷了眼還在興奮不已,點過數後便迫不及待命人搬去樓中。
樓中笙箫鼓樂未停歇,又是往日那般各自開心的熱鬧景象。淨玉玦打算帶阿貓走時卻不知那盛裝過的少年幾時悄悄跑了,待得樓阿娘收下錢财後再來尋他,卻早已是不見了身影。
隻怪金山銀山太難得一見,誰也未能留意他,便向淨玉玦稱謊前去做離樓的準備後偷偷由偏門逃了。樓阿娘急得團團轉,怕咬在嘴裡的肥肉掉在地上吃不着,心急火燎地命人去找。淨玉玦卻是擺擺手,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走了。
“仙君。”洌滳跟上前來,“阿貓從偏門而出,拐入小巷後進了一戶人家中。”
淨玉玦點點頭:“還好有你留意。”
洌滳無奈笑道:“以前潮湆總偷溜出去。我需得時時留意着,也就習慣了。”
步入逼仄冷清的一條長巷,走過幾戶簡陋相鄰的屋子,淨玉玦站在阿貓先前跑入其中的草棚木屋外,敲了敲門。裡頭傳來咳嗽聲,窸窸窣窣了好一陣才總算有人前來應門。
“誰呀?”
門開後,微弱的油燈裡是一位身形佝偻滿面瘡痍的年輕女子。她扶着門勉強站穩身子,問道:“幾位找誰?”
小侍衛上前大步擠着淨玉玦道:“我們找阿貓姑娘。”
蘇方一見女子面容便吃了一驚,小聲呼道:“是花柳病?!”
此病隻曾在凡人醫書上瞥見過一眼,淨玉玦當年本就拿來糊弄凡人非是認真要學,如今聽得名字已然想不起是何病。
女子便也聽見了,抓下鬓邊的頭發遮住臉頰别開頭,不願讓旁人再注意自己的臉:“你們找錯了,這裡隻有我和兩個弟弟,沒有甚麼姑娘。”
“亭常本來就不是姑娘。”玉子兒靈巧地從她身旁的空隙間鑽入屋内,四下裡尋那熟悉的身影,“亭常,你出來。”
“玉子兒你這般是不對的。”雲染說着也跟了進去。
“你們這是要做甚麼?!”女子大驚大怒,說不到幾句便猛烈咳嗽起來。
淨玉玦伸手要去扶,女子卻像是受驚一般拼盡全力又打又踢。正是拉扯間自裡屋内猛然飛撲而來一道紅色身影撞向淨玉玦:“不許欺負阿姐!”
他撲來的力氣太大,徑直将淨玉玦撞倒在地壓着不肯起。玉子兒一見此景哪裡還痛快,上前拽住阿貓的手臂要将他從仙君身上拉起來,可淨玉玦卻彈出一股仙力制止了他,任憑被阿貓繼續壓着。
“我不欺負她,也不欺負你。”淨玉玦剝開阿貓臉龐兩邊晃動得厲害的步搖墜子,淺淺笑道,“我們坐下來說說話。”
“你們這樣的人在海樓裡我見得多了,自私自利、冷漠無情,不顧旁人死活。我為何要信你?你贖下我,不就是來折磨我的。”
“阿姐,阿哥。”一尚且年幼的童子被雲染牽着從裡屋走出來,怯懦懦的帶着哭腔。
雲染将他領來,道:“這個是亭文。”
“阿狗!”阿貓一見雲染找出了自己年幼的弟弟,連忙起身沖過去搶回來護在懷裡,“他還小,和他沒關系!”
淨玉玦被憐攙扶站起身來,仍是微微笑着:“你不想走,我不勉強。但那地方是做甚麼的我大緻明白,也見識過。那樣不好,不痛快。”
“我知道那是個甚麼地方。”
“你知道還去!”玉子兒大聲訓道。可他并不明白那樣燈火輝煌歌舞升平歡愉放縱之地究竟哪裡不好,隻是仙君覺得不好,他便認定不好。
阿貓啞了片刻,理直氣壯又道:“那裡掙得錢多,可以給阿姐看病買藥,可以讓阿狗吃飽肚子,我沒得選。”
“若是有得選,誰又想去那樣的地方掙錢呢……”一旁的阿姐哀怨呢喃道。
淨玉玦擡眼看了看她,思忖片刻後蹙眉問道:“我贖你出來豈不是錯了?”
阿姐垂下頭默不作聲,阿狗抱着阿貓的腿眼淚汪汪向看着自己的妖投去目光。屋内一時間寂靜下來,似乎當下誰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淨玉玦的問題。他錯了麼?按照凡人的規矩用凡人的手段買下一個人,究竟是從哪裡開始錯的呢?
衆聲皆默之後是阿貓先開口:“阿姐曾經遇到個真心人替她贖了身,可贖回去沒幾日便膩了,又将她送來送去供旁人戲耍,害得阿姐生病至今未能痊愈。你們這些滿口慈言善語的人看起來像個好人,心卻是爛的,哪裡将我們當過人!”
“我贖下你,并非是要你為我做甚麼,隻想還你自由不受那樣的苦。況且你是男兒身,若是被發現,橫豎兩條路一條比一條慘。”
“男、男兒身?!”小侍衛聽得大驚失色,“阿貓姑娘怎會是男兒身呢?!”
不識亭文亭常的洌滳與蘇方相觑一眼,神色中同樣略帶詫異。
阿貓認得眼前這位每回來海樓隻點一桌菜和自己說話卻不要姑娘吃完便走的小侍衛,定定看了他片刻,推開阿狗迅速解開腰帶将大紅的喜服褪下,露出繡着鴛鴦戲水的桃色貼身肚兜。從他脫衣服時起小侍衛便驚羞地捂住眼轉開身不敢看,聽見阿貓叫他又忍不住慢慢回過頭來從指縫間悄悄地瞄。
“不扮成姑娘,怎麼混進去。”他上身最後一件肚兜也已脫下,露出少年消瘦的身軀,“本來以為做個婢女就好的,誰知今日樓阿娘忽然拿來了這身衣裳,說是替桂宜姐姐試一下,昨日便給了酬金。哪裡知道是要賣我。”
小侍衛一下子跌坐在地,失魂落魄地念着:“怎麼能是個少年呢……阿貓明明是姑娘的啊……怎麼能呢……”
阿姐拿來粗衣披在阿貓身上拉着他一同給淨玉玦跪下磕頭:“阿貓并非有意欺瞞貴人,全然是為了我才會扮成女兒身去掙錢。割肉削骨我都願意,隻求能讓貴人消消氣,不要惱怒兩個孩子。”
一聽阿姐此言,阿貓當即直起身來激動道:“阿姐這是哪裡話!若是沒有阿姐收留,我和阿狗至今還不知身在何處呢!雖然給我們一口湯的是樓阿娘,可給我們安身之處的是阿姐啊!贖身的黃金讓樓阿娘還給貴人便是,被亂棍打死我都不怕。”
阿姐擡起頭驚訝地看着阿貓:“黃金?”
阿貓點點頭:“貴人贖我用了千兩黃金。”
阿姐聽得此言,一口氣未提上來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