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阿貓抱住她,果斷轉頭吩咐阿狗,“阿狗,去拿藥來,白日的應該還有剩下。”
阿狗手足無措愣了片刻,待得阿貓又是一聲着急厲喝才哒哒跑去東廚裡端來早已涼透的湯藥,灑了大半。阿貓顧不得計較,接過碗便往阿姐嘴裡喂。可藥湯喂進嘴裡阿姐卻始終不吞咽,順着嘴角全溢了出來。
正是着急間淨玉玦蹲下身溫和對兄弟二人道:“我學過一些醫術,讓我看看。”
可他哪裡會什麼醫術,玉子兒自然是知道的,也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便當即要阻止:“您幾時使過真正的醫術,不都是——”話未說完,他便被雲染捂住嘴。
雲染道:“先生要行醫,也可以讓我來試試,當年跟着您沒少被逼着看醫書。”
“你捂好玉子兒的嘴便可。”淨玉玦裝模作樣替阿姐把脈,一面淺淺渡去仙氣一面道,“不算太晚,針灸過幾次應是能好轉。”
阿貓聽得雙目中有了歡喜的光:“當真麼?!”
淨玉玦笑道:“當真。”他頓了頓,繼而正色又問,“治好你阿姐後,我們便将乘船離開此地,你可願意帶上阿狗與我一起走?你放心,我不會将你亂棍打死,也不會将你轉送給旁人。從今以後,你兄弟二人便是我的徒弟,能傳授的一切我都教你們。”
“我不走,我不能丢下阿姐。”拒絕之後阿貓才向淨玉玦伏地行禮,“多謝貴人願意替阿姐治病,但我必須留在阿姐身邊保護她。父母低賤,兒女又豈能算是個人,男奴女娼,便是一輩子了。有我和阿狗在,阿姐至少還有親人。”
“難道你還打算回海樓去?”
“不回去。海樓那樣的地方我絕不再回去,也不會讓阿姐與阿狗去,即便是挑糞打更,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淨玉玦有些無奈,盡管神情間難掩不舍卻也知道自己能陪這兄弟二人的時日也不多:“我明日來行針。”
阿貓直起身沖淨玉玦笑:“貴人能将阿姐的病治好,已是天大的恩了。”
淨玉玦便也隻能笑,點點頭。
回到客棧尚不待淨玉玦面見胤善将此事言明,那些個好事的侍衛便接二連三找來問結果,得知淨玉玦花去黃金千兩替阿貓贖了身一下子都不知該先驚訝哪一點才好。失魂落魄的小侍衛縮居一角默默無言全然聽不見他們七嘴八舌的問話,心裡仍舊沒能想明白好端端的少女怎就突然變成了少年。
胤善聽得院中有喧嘩,尋得手杖慢步挪移至房門處,伸手推開半扇問道:“是莫悲喜回來了?”
淨玉玦回頭見他,抽身出來迎上前去:“回來了。”
“如何?”
“替阿貓贖了身,但是并未将他帶回來。”淨玉玦将胤善扶門的手接過來,繼續道,“阿貓有個姐姐患了重疾,我打算替她醫治,想在似瀝埠多留幾日。你覺得如何?”
胤善以為他言中之意是找個郎中來看病便并未再多問,隻是随即聽見侍衛們驚詫淨玉玦居然拿出了千兩黃金而稍有動容,疑惑問道:“你何來的千兩黃金?”
淨玉玦正思索如何做答,厭隗便回道:“拿的。”
胤善皺了下眉頭:“何處拿的?”
此事不好在大庭廣衆下細說,即便是厭隗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撥開圍在身周的侍衛走上前,壓低了嗓音才道:“今日海樓大擺宴席,來了不少官宦富足人家的子弟,便去他們家中各自拿了些許。取之于民則用之于民,乃是自然天道。”
胤善沉默片刻,才道:“别留下把柄。”
“少主放心,我們做事向來幹淨。”自然是幹淨的,凡人想破頭也定然想不明白機關重重的密室裡放置的金銀珠寶何故不翼而飛。
“不過此地還是不宜久留,讓阿貓他們離開似瀝埠往别處安家才是更好。”
聽得淨玉玦此言,胤善有些感到意外:“你不打算帶上他們一起走?”
淨玉玦無奈輕輕歎口氣:“阿貓不願意,我便不好強求。”見胤善似乎仍舊是心有不明,他又道,“阿貓是個少年,那傾慕于他的小侍衛也沒了法子,隻得放棄。阿貓不願跟我走,也罷,但不能再将他送回海樓真叫旁人買了去。”
“你今日剛見他便重金贖下……”胤善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本來不過是遙遙旅途中微如細埃的小事,卻在聽了莫悲喜這番話後惹得他無法痛快。但他還是忍下了,刻意忽視隐隐泛出的酸楚繼續道,“我倒也想見見他究竟是個甚麼樣的少年了。”
“小小年紀卻已略見意氣風發,像尚在習獵的鷹一般,稚嫩又張狂。”淨玉玦回憶起了戚亭常,不由得露出笑意這搬道,爾後便問胤善,“你想見他?”
胤善當即反問道:“見不得?”
倒也非是見不得。可胤善取下眼遮見到他的模樣,那他便隻能作為戎弱陪在胤善身邊,連最後一點掙紮的餘地都沒有。不僅是淨玉玦,連莫悲喜也将不複存在。
淨玉玦的片刻不應使得胤善心中将要如煙散去的不痛快忽然間再次聚攏凝出了詭異的形狀。
隻是叫阿貓到跟前來問上幾句話罷了,何至于要猶豫不定。
“罷了,不見了。”胤善幾乎快壓不住心中糾結成團的怪物,在它撕裂他的身體降臨世間之前轉身想逃回房中。
淨玉玦不覺胤善心緒有變,隻以為是天色晚了要歇息,心中稍許松了口氣扶着他入了屋内。
若是以前,隻需他輕呵一口仙氣便能祛除阿姐體内的污穢,如今修為有虧便是朝起夕眠行針施法了數日才見成效。阿姐身上的病總算是日漸好轉痊愈了。多少女子曾命喪此疾,她本來早已放棄求生等着爛在老舊的榻上珠沉玉碎,一張草席代替棺椁潦潦埋于深山了卻這卑微苦難的一生。
可如今這病卻是好了,好得足以叫她變得貪婪祈求壽滿天年。
阿貓瞧着她氣色紅潤的模樣開心不已,當即便坐在草席上亂收拾醫具的淨玉玦跪下磕了三個頭:“多謝先生!請先生告知名諱及所去之處,待阿狗長大能替我保護阿姐了,我便去尋先生報恩。”
淨玉玦停下手裡動作:“我不需要你報恩,但有個請求。”
“您請說。”
“我想給你和阿狗取個名字。”
阿貓問得此言擡起頭來看着他,有些疑惑:“可我們有名字。”
淨玉玦撚過衣袖伸指沾了杯中一點水,一邊在地上書寫一邊道:“不是阿貓阿狗這樣随意的名字。”
可惜阿貓不識字,伸長脖子皺起眉頭仔細看半天也才勉強記住了字形:“這四個字怎麼念?”
“亭常、亭文。”淨玉玦依次指了指地上的名字,“亭常是你,亭文是你弟弟。”
“亭常……亭文……”阿貓默念幾遍後點點頭,“我記住了。”
阿姐拿來紙筆,将兩個名字寫下來遞給亭常看。她字迹娟秀幹淨,比淨玉玦寫得好看許多。亭常接過來低頭仔細看了,又擡起頭将紙遞還回去,道:“阿姐的名字也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