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最好的手段莫過于讓王以為阿禦姑娘與她哥哥有染。
他先是有意與徒弟在宮中下侍面前小聲提起阿禦前幾日與猊缺悄悄外出去了樹林,舉止親昵不似兄妹,引誘下侍心生猜疑,後來又煉了一味迷魂藥交給徒弟,遣他以驅海邪的名義分給阿禦和猊缺。
驅海邪乃是築绮自古便有的習俗。
築绮荒島本無國,是萬年前死而複生的勾考為了重獲一脈自己的族人向戎弱蒼彌複仇,精心挑選覓得此處僻世之島,又陸續抓來三千童男三千童女才慢慢繁衍至如今神秘的築绮古國。童男童女乘船入海時的恐懼盤結于海面久久不消,最後化作無形的邪怨徘徊塵海間,每年七月登島作亂一次。
未免邪怨入體有損性命,築绮的大祭司時常會煉制一些藥粉讓所有人服下。已在此島陪伴築绮王三年的禦寫憂對此并無懷疑,當大祭司的徒弟送來藥粉時他沒想過當中有詐,當着他的面便将藥粉混入水中服下了。
徒弟興沖沖回去向大祭司複命,待得入夜時分又與大祭司悄悄潛入禦寫憂房中将他搬去了猊缺的榻上。自然,猊缺也喝下了他自己親手倒入迷魂藥的水,對他二人此番動作毫無察覺。
“把他們衣裳都脫了。”大祭司吩咐自己的徒弟。
這位年紀輕輕正是辨别是非年紀的少年沒有任何遲疑,迅速脫下猊缺的衣褲随意扔于地上,羞怯片刻便興緻勃勃地去解禦寫憂的腰帶,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笑意不見任何非禮勿視的苦惱。
衣裳脫至一半,徒弟悄悄回頭偷瞄一眼自己師父,随後假裝無意将手伸向禦寫憂的胸膛用力一抓。
“咦?”兩手抓空隻握住衣料的徒弟十分疑惑,又覆上手掌來回摸索,“她的胸怎麼是平的?”
大祭司無意于此,低聲呵斥道:“快脫!”
縱是心有困惑,徒弟仍舊隻得按照師父意思褪去禦寫憂身上最後一層薄衣。
夜裡光淺,他特意端起榻邊的燭台靠近禦寫憂身體查看,由臉往下見得胸部似男子般平坦時心中便是一驚,立刻又往下去看别的地方。然而那本該有些什麼之處卻什麼都沒有,光滑平坦像個人偶。他吓得後退跌坐地上,手裡的燭台磕在身旁哐地一聲,滾落了上面的蠟燭。
“師、師父,她……?!”
“莫慌!”燭火照見禦寫憂下身時大祭司也見着了,比起這無能的徒弟倒是顯得鎮定,片刻後不禁是又驚又喜,“留條門縫,自有人會看見。”
遂于翌日晨起後去邀禦寫憂共用早膳見房中空空而尋來,下侍于門外高呼陛下駕到卻是等了許久不見房中有聲時,築绮王上前由門縫内窺見房中地上衣裳雜亂且有女子飾物,當下回想起流傳于下侍間的雜言碎語心生怒火,顧不得尚且還有旁人在便徑直推門入内。
榻上躺着昨夜被扒光的兩隻妖,身上隻随意搭着被褥并未完全将身體蓋住。築绮王錯愕立于榻前怔怔看着那兩具勾搭在一起的身體,面前太多怵目驚心的事實湧入眼中令他難以接受,便是如木如塑般半晌緩不過神來。
一同入房中的下侍躬身縮在後面不敢擡眼亂看,踹踹不安地屏住呼吸等待築绮王大發雷霆。
然而築绮王卻遲遲沒有發話。
心中萬般驚悸漸漸平息後,築绮王深吸口氣沉沉說道:“出去。”
他的聲音發啞吐字不大清楚下侍們聽得不真切,面面相觑一番後剛有人戰戰兢兢細聲欲問,他便轉身一腳踢飛了椅子怒聲大吼:“滾出去!出去!滾!!”
下侍們連連應聲逃命似的退下,留他在屋内發狂。桌上的杯盞燈具全被拿來稀裡嘩啦砸了一地,裝飾的木制屏風兩腳便被從中間踹破咔咔斷裂,還有分于床前兩邊以做帳用的垂幔也被吱啦一聲撕扯下來半耷拉着。
高案上放着一柄玄鐵大劍,乃是猊缺初至築绮那時候,為表對兄長敬重之意他特意命人鍛鑄的,如今看在眼裡隻讓他覺得可恨。
他步履搖晃地走過去,擡手緊緊握住劍身踟蹰了許久才猛然使力拔出來,持劍走向床邊。劍身太長、太重,被他拖行向前時在石闆地上留下了細細的白線,直至床邊才終止。
許是終于接受被心上人背叛之事的緣故,怒氣退卻後他心中源源不斷地翻騰出苦楚,看着床上熟睡的二人哭得肝腸寸斷。他的哭聲太大,喚醒了昏睡中的禦寫憂與猊缺。
腦中尚留混沌的禦寫憂不知他何事如此傷心,迷迷糊糊坐起身來去安慰:“儒言?你哭甚麼?”
不知是否乃是并未徹底清醒的緣故,禦寫憂察覺不出自己身上衣不覆體,未做遮掩向床下跨出一步站起身,原本搭在他身上的被褥便滑落下來留于原處,露出他異于常貌的身體。想來,沒有分化的軀體這一生都停在了将成年時的模樣,比起尋常人家的男子稍纖細一些,但又比女子更結實,可其實皆不歸男女,該有的一樣都沒有。
哐镗,手中的玄鐵劍因松脫的握力而倒在石闆地上發出驚耳之音,吓破了築绮王的悲憤。他驚見得這副與自己臆想中大相徑庭的身體頓時忘了心痛,隻餘下沒來得及收住的眼淚還滾落幾滴。
“你是誰?”築绮王驚問。
“你說我是誰。”禦寫憂覺得他奇怪。
此時緩緩睜眼的猊缺揉着昏沉的腦袋坐起身,瞥見身邊赤身的禦寫憂不禁失聲叫起來,而後見得床邊面帶驚怒的築绮王當即是清醒了,迅速抓起被褥遮掩禦寫憂的身體。這一遮,禦寫憂總算是幡然醒悟,抱住被褥蹲下身。
築绮王連連後退數步,擡起發抖的手指向禦寫憂:“你是何方妖孽?!為何……為何會與我的阿禦長得一模一樣?!”
禦寫憂緊閉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猊缺左右看看這兩位,忍不住解釋起來:“這當中有許多緣由,不過他的确是你的阿禦。”
“不是阿禦……他不可能是阿禦!”築绮王搖頭否認,爾後再次沖上前來扯掉最後一層保護禦寫憂自尊的布料,用力将他拽起來被迫展現身軀,“阿禦怎會是你這副詭異的身體!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假扮成我的阿禦?!你說啊,你把我的阿禦怎麼了?!你把她怎麼了!”情至憤恨時他狠狠将禦寫憂推倒在地撿起玄鐵劍直指他咽喉處,“我的阿禦在哪裡?!”
猊缺顧不得穿好衣褲遮體,沖上前來攔下揮劍欲砍的築绮王,奪下他手中的劍:“可千萬使不得。中間有誤會坐下來細細說麼,這大清早的多不吉利。阿禦,你快去穿衣裳,穿好了我們坐下來邊吃早膳邊詳聊。”
“你滾開!”築绮王想推開猊缺,可使盡渾身力氣都不得逞。
猊缺仍是勸:“你瞧我這衣衫不整的,我也不願意這樣緊緊抱着個男人麼,多别扭。”
他身上本有任何男女該有的羞恥之處,穿不穿衣裳又如何。禦寫憂扶着手邊倒地的椅子站起身,垂着眉眼兀自冷笑一聲,不見絲毫慌張與羞愧低聲喃道:“又和那時候一樣……甚麼再等你一世,真可笑,無論等了多少世你還是你,怎麼會變。怎麼會變?!”他上前撥開猊缺揪起築绮王的衣襟,“你看着我,仔仔細細地看!你說,我是誰?我還能是誰?!”
其實築绮王心裡是明白的,無論模樣還是神情舉止,眼前這個非男非女之人若不是與他朝朝相伴的阿禦又能是誰呢?可阿禦分明是位面冷心軟細膩溫柔的女子,十指蔥蔥身姿修長纖細,翩翩羅裙下又怎會是這般怪異的身體。
“你不是阿禦,你不可能是阿禦……”他難看地哭着,眼淚鋪滿發紅的整張臉,像是在告誡自己一般不停搖頭。
禦寫憂亦是難受得緊,強忍住淚水又問他:“那你說我是誰?”
“不知道……我不知道……”築绮王拼死掰開禦寫憂的手,倉皇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