猊缺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衫遞給禦寫憂:“你别計較,忽然見得你的赤身,他難免心中混亂不好好說話。況且你看,我也是赤身,任誰都受打擊,總得給他些想明白的時辰。”見禦寫憂光抹眼淚沒有要接話的意思,他隻好牽開衣裳往他身上披,“我也害羞的,你們這般一鬧,我連害羞都覺着害羞了。來,擡手。”
“事情不對。”禦寫憂無意間拿猊缺當了下侍,擡手由着他幫自己穿衣,“你我為何昨夜會睡在一起?我絲毫想不起來。”
經他這一提猊缺也不由得琢磨起來,手裡動作卻沒閑着:“怪了,我也不記得你幾時來的。”
“我根本沒來。喝過驅邪藥我便打算睡了……我睡了麼?”他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否已寬衣歇息,“莫非那驅邪藥有蹊跷?”
繞至他身前系衣繩的猊缺聞言竟是笑起來:“你将才還在哭,眼下倒是分析起因果來了。”
禦寫憂聞言頓住,沉默片刻後推開猊缺迅速将餘下的衣裳穿好,又盯着鏡中斜钗亂髻的自己發了片刻的呆,末了拔下珠钗高束發,從阿禦變成了禦寫憂。猊缺餘光瞥着他,手裡動作卻是慢條斯理往自己身上一件件穿好衣裳,撿起地上的玄鐵劍插回劍鞘裡。
“有機會做手腳的,想來也隻有大祭司與照顧你我的下侍了。”猊缺回過身來看向禦寫憂,“事從利,你覺得他們有何利可圖?”
“凡人之間的事與我無關。”禦寫憂回道,“他讓我等他一世,我已經做到了。若這一世還是不行我便殺了他,再等一世。”
猊缺無奈點點頭:“既然如此,‘凡人之間的事’便交給我,你隻管照自己心意行事。”
“你不說我也會如此。”這般說道的禦寫憂大步走出了猊缺的房間。
即将成為王後的阿禦姑娘從哥哥猊缺房中出來,坐實了被陛下捉奸在床上的傳言,短短一日間似乎築绮的每個人都知曉了此事。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築绮王除卻在當時發過一通火之後便再無其他動靜,仿佛這件醜事從未發生過,對此不怒不悲,也不封堵悠悠衆口。
倘若要細說自那之後築绮王有何變化,唯一的隻有他死活不肯見忽然褪下羅裙換上黑色衫袍不施粉黛的阿禦,也不再主動去她的寝殿。
本來想逼迫築绮王直面自己的禦寫憂因此不得不放棄,再次換上一身豔麗雲衣梳起發髻施粉黛紅妝,走上大殿。
朝是已過,築绮王正聽大祭司禀明數日前驅邪藥被歹人調換以至數千百姓與宮中朝臣患上一日失魂症之事,見得清風擁着美人衣扶起袂腳乃是自己思念之人款款靠近,倏然驚喜起身,撇開大祭司快步迎上來抱住他心中的她。
“阿禦!這些時日你去哪裡了,我日日思念卻不得見,過得好苦。”築绮王不斷在他耳邊訴念,好似全然不記得那日清晨所發生的一切,“我差人四處尋你,可他們竟敢領來冒充你的人企圖蒙騙我,我便将他們都殺了。那些來求長生丹的外海人替換了驅邪藥,害得你我多日不得相見,我也将他們都殺了。哦對了,帝焉皇子打着出遊的借口逃出了王都,不過你别怕,我正準備派人去追殺,絕不放過一個孽黨。”
禦寫憂擡眼盯着前方的大祭司,神如冰刀寒而有戾,連語氣都透着冷:“是帝焉皇子換了藥?”
大祭司平靜以對:“據我所查,确為他們一行所為。”
“大祭司先下去,我還有話與阿禦說。”築绮王松開緊緊環住禦寫憂的手臂,牽起他回到座前。
大祭司暗暗端詳禦寫憂一番,這才領命先行退下。
“阿禦,你坐。”築绮王讓禦寫憂坐在自己的獸頭王椅上,翻找出蓋印已久的婚诏書,“等殺了作惡的外海人,我要迎娶你做我的王後。”見禦寫憂隻盯着诏書不應話,築绮王以為他仍有猶疑便發急起來又道,“阿禦,别再讓我等了。一日複一日,你究竟在怕甚麼?我發誓,定會待你百般好。你信我。”
禦寫憂擡眼目落前方虛無之處,輕歎一聲緩緩起身轉向築绮王,道:“好。不過,我們此刻就圓房。”他抓起築绮王的手放在自己腰間,“你來脫。”
築绮王驚恐地收回手往後退,盡管極力擠出笑臉卻依舊難掩怛然失色的慌張模樣:“大禮尚未成,豈、豈能越矩。”
“你在怕甚麼?”他步步緊追将築绮王逼迫至牆角無路可逃,這才拔出頭上珠钗散下頭發,解開腰帶一件件脫着衣裳。
“别脫,快穿上,穿上!”築绮王側縮着身體将臉往牆上埋,閉上眼還不夠,怕餘光無意會瞥見甚至擡起雙臂遮擋在臉旁,快是要哭了,“别讓我看見,别讓我看見!我的阿禦不該是這樣的……”
禦寫憂手上的動作并未停下:“你說過,我變成任何樣子你都不會嫌棄拒絕,卻連我原本真正的樣子都無法接受?”
“你不是阿禦你不是阿禦!”
“對,我不是阿禦。”身上的衣裳已盡數褪去,禦寫憂站定不動繼續道,“我本名禦寫憂,乃是困獸谷的雷麟神獸,為了報你數百年前的救命之恩才會穿成這副模樣來嫁給你。前世,你不接受,哭着求我再等你一世。我等了,那你呢?”
“那人不是我!我從未……從未說過這些!”築绮王已是承受不住這翻天覆地的變故,順着牆滑坐地上抱頭嗚咽起來,“我隻想要阿禦,你為何要騙我……你為何要騙我!我将一腔真心全都給了你,可你又給了我甚麼?!一個天大的謊言!你将我哄進蜜罐,又摻入毒藥。這哪裡是報恩,這分明是恩将仇報是反戈背叛!”
禦寫憂抹去流下的一行淚,問道:“你不接受我?”
築绮王哭喝道:“我不接受……你是妖啊!還是那樣的身體,叫我如何接受?!”
“那我隻能殺了你,再等下一世。”他擡起迅速長出鱗片的手,指向築绮王時原本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恰好化作巨大的獸爪,不複丁點人的形狀。
聞得此言築绮王猛然擡頭怒目而向,眼前所見是不知何時重新着了铠衣殺氣騰騰的男子,再不是他溫柔的阿禦。那張他做夢都在念想的臉上粉黛未退分明還是那楚楚動人的模樣,可裝束氣勢卻全然是變了,變成了連唇上那抹嫣紅仿佛都是這隻妖剛喝過血而留下的痕迹,顯得格外陰狠。
“你殺了我,我們之間再無恩情,隻有宿仇。即便還有下一世,即便還能再相遇,我定也……定也隻有恨!”築绮王慌張收回視線不願多看眼前的男子一眼,便貼着牆壁站起身,流着眼淚繼續道,“我的阿禦柔情似水,絕不是你這般兇惡之徒。你今日放我一條生路,便是大恩以報了。”
禦寫憂定定看了他半晌,垂下手臂收斂了殺氣,兀自冷冷笑起來:“好,大恩以報,好,好……沒有下一世,沒有再相逢。”他一掌雷霆之力打向旁邊的案桌,連帶将那封婚诏書一并劈為灰燼。
聞得雷聲築绮王順音看去,頓生了驚懼:“你做甚麼?!”他推開禦寫憂沖向那堆灰燼蹲下身捧起一把來,“你都做了甚麼?!你都……做了甚麼……我的婚書,我的婚書……你燒了我和阿禦的婚書!”
糊煙冉冉有幾縷,禦寫憂側頭噙淚看着他如孩童般哭鬧,便也不禁心中湧出酸楚,轉身離去時自眼角落下幾滴淚水留于石闆上,直至他身影消失于殿門外許久才漸漸幹去。築绮王跪坐灰燼中嚎啕大哭,不知如何才能從這悲傷中緩過神來,最後竟是哽出一口鮮血吐在灰上。
這血,紅得像阿禦的朱唇。
“阿禦——!”他聲嘶力竭喊着并不存在的女子,痛苦地伏下身将額頭叩入灰燼中哈哈大笑,涕淚不止。
這聲呐喊從殿内傳出來叫禦寫憂聽見,他不由自主停下步子轉身回望,多看了片刻才終于毅然飛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