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既然龍寶已經送給了築绮王,便與我無關了。”胤善收好斷罪劍,“去王宮。”
王宮内仍是将才那般無人走動的模樣,偌大的宮殿隻剩樂雨之音在回響,隔着石壁關上厚重的門亦是不見弱去。
入得宮門上了回廊淨玉玦便将傘放下來,面朝院子握住傘柄迅速一轉,上頭濕嗒嗒的水便被送回雨幕中綻放出一朵瞬開瞬謝的花。他這才收攏傘,端着繼續往内殿走。胤善停下來近在一旁等他,并非是手上系了紅繩走不遠的緣故,而是被他轉出來的花吸引了目光。
淨玉玦回頭來見得胤善在向院中看,便問道:“你也察覺了?”
“甚麼?”
“龍太子說海上來了東西。”
“甚麼東西?”
淨玉玦卻是沉默了片刻:“他未言明。”
“先辦正事。”
胤善口中所謂的正事乃是問築绮王要個交代,長不長生丹的,已然不重要。
身處宮中的築绮王在胤善與淨玉玦踏入王宮那刻便知曉了。他布下如蛛絲纏物一般的陣法,但凡誰來誰去都能顯現在桌面特殊的球形天星盤上——故而王宮裡才不許有下侍随意走動。
“地牢中的陣法果然難不倒他們。”築绮王仔細盯着天星盤琢磨,随後挪動當中一顆星子,頗為滿意地轉身走向坐于沐浴池中的禦寫憂。
他身上隻松垮垮着一件單薄寬大的長衫,走起路來偶爾會踩到衣擺,便不得不步履豪邁些才穩健。
禦寫憂瞪他一眼便移開目光,臉上不見半點情願。池水是普通的熱水,卻因四周刻着陣法符文而使得他無法輕易動彈,隻勉強有細微的活動。
這王宮裡頭就沒一塊白砌的磚。
“阿禦,我去換身衣裳,你再泡泡,泡暖和了身上的傷才好得快。”築绮王是專程來對禦寫憂說這句話的,随後才走到屏風另一端脫下長衫,悠閑地哼着曲兒。
眼下有了逃走的機會,禦寫憂咬牙拼死與陣法抵抗艱難地從澡池中爬上來,四顧之下尋得過門處的垂幔心裡一松,爬近前去拽住近在地面的幔腳往下扯,想借此來遮住自己的身體。築绮王從屏風後邊整襟袖邊走出來,擡頭見得他此番動作急忙取下早已為他準備好的幹淨衣裳大步上前去。
“你瞧你這匍匐一頓爬走,身上又該髒了。”築绮王半跪下身将衣裳為他披上,握住他雙肩扶他坐好。
禦寫憂掙紮不過,拿眼狠狠瞪着他:“你到底……想拿我……怎麼樣?”
他仔細斟酌用字,停停頓頓問出來才勉強不受心言颠倒之苦。
而那築绮王聽見禦寫憂開口竟是滿臉興奮:“阿禦真聰明,居然能想明白若是發問便能避開心言反的咒術。不過想必是無法說得太利索。”
禦寫憂想不出能表述自己真實想法的語言,便隻得生氣地緊閉雙唇。
“阿禦,來。”築绮王幾乎是抱住禦寫憂使力将他扶起來,送他前去長椅坐下,又蹲着身子替他系衣衫上的繩結,“你這是明知故問。我是真的想明白了,豁然開朗。就算你此時怨我恨我厭棄我,你也還是我的阿禦,是獨屬于我的。你早晚也會豁然開朗,接受這件事。”
仔細尋思過不會被扭轉的話語,禦寫憂才慢慢又開口問:“你打算一……直将我……困……在陣法……裡?”
築绮王擡頭對他笑笑:“阿禦眼下隻是在氣頭上,才會想走。等你不置氣了,哪裡還用得着甚麼陣法。阿禦變得太快,吓了我一跳。”
究竟是誰變得太快?!禦寫憂在心裡這般怒喝,卻根本不敢輕易開口駁斥。
桌上的天星盤忽然發出聲響,是将才被築绮王移動位置的星子喀嗒掉落下來。築绮王轉頭睇去一眼便又回過頭來繼續給禦寫憂穿衣梳頭:“沒想到連天星陣都攔不住帝焉皇子,看來那雙眼睛的确有些能耐,早知道該先剜出來的。不過還不算晚。”
時不出兩刻,盥沐殿的大門便被胤善與淨玉玦推開,殿内長椅上坐着築绮王與禦寫憂在等,四人相見皆是早有知曉誰也未覺驚訝,而暗地裡早已是較量起來。
“看見二位平安,當真是遺憾。”築绮王話音剛落便轉動天星盤又啟新陣法。
腳下石闆高低起落,原本平坦之處随這番動作而顯現出溝壑,繼而連成圖案。胤善本打算趁陣法尚未成便帶着淨玉玦逃離而去,豈料殿中陳列的屏風已有行動逐一堵住去路将他二位又推回陣法中央。
胤善接住險些要摔倒的淨玉玦,再擡頭尋逃離之路時陣法卻已成。
淨玉玦有些愧疚:“抱歉,腳下被石闆給絆住了。”
“無妨。”
築绮王端起果盤剝開一粒荔枝喂給禦寫憂。禦寫憂别過頭不肯吃,他便收回來自己吃下,樂呵呵地欣賞起胤善與淨玉玦的狼狽:“我還從未親眼見過活人在歸葬陣法中死去的經過,阿禦你可見過?哦對了,阿禦也沒見過。”
随着石闆兩聲清響最後落定,陣法中便隻餘幻象。眼中所見盡是飛竄的煞氣,自四面八方而來如利刃般削皮割肉,又似毒液侵蝕筋骨。胤善慌亂之下舉起短劍到處揮舞要砍伐,淨玉玦避之不及險些被誤傷,張嘴喊叫他半晌卻不得回應,情急之下拿出子光哨要吹響。奈何胤善動作太狂亂,又受紅繩牽累,哨子尚且未送至口中他便被拉扯得一踉跄,叫子光哨脫手滑落出去。
三番五次不順利叫淨玉玦逐漸失去耐性,撈過手指上的紅繩挽轉幾圈,而後猛地一拉,将混亂中的胤善給拉拽到身前:“臭小子,叫你好多回了。”
尚且處在慌亂中的胤善以為是有來路不明的敵人,舉着短劍便刺了下去。
隻覺得身體無故輕晃了一下,像是被誰推了推,淨玉玦全然沒有劍刺入身體本該有的冰涼與疼痛,甚至連身體緊貼外物的感覺都沒有。
什麼感覺都沒有。
若不是餘光瞥見胸口插着一把劍,想必他未必弄明白發生了何事。
“你是開花的刺猬麼。”淨玉玦言語間還有幾分笑意。他怕胤善再掙紮,擡起另一隻空出的手死死抓緊露在自己胸膛外的半截劍身,“胤善,看清楚我是誰。音天教你的本事被區區煞氣一吓便忘了麼。”
看着眼前略帶不快的臉胤善剛是平靜了些許,立即又因自己刺傷了淨玉玦而大驚:“我怎會刺傷了你?!”
淨玉玦拔出短劍還給他,反正也不痛:“冷靜了?這煞氣是幻象,不必太驚慌,好好用你的眼睛找出陣眼。”
胤善抓起自己衣袖揉成團去堵淨玉玦左胸處的傷口止血:“你的藥呢,快拿出來。”
“你以為學了點法術便能傷着我了?”
“可這劍曾剖過蒼彌的背。”胤善舉起短劍低頭看,那劍身上已然又生滿紅鏽。
淨玉玦亦是垂目瞥一眼,不以為意:“先破陣,捂得再久也不能讓這傷立刻便好。不想多耽擱,就破陣。”
他沉默無言又捂了片刻,在淨玉玦的催促下才咬牙狠心松開手轉而仔細查看周圍。黯淡陣界之中唯有他的雙目泛着明亮金光。
“戎弱,等從這裡出去後我再好好向你賠罪,你讓我做甚麼,我便做作甚麼。”
話音隻得一半他身體便淡淡放出些許光來。光暈如煙飄缭而起,最終彙聚于他後背凝成示穹之脈的幻身,像一條潺潺往上逆流的小溪,至得末端便散做飛花碎去了。
失去的感覺猛然間回來,淨玉玦捂住流血的傷口搖晃起來,卻硬是站着沒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