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玉玦擡眼睇她,末了放下酒杯站起身來對鬼差道:“勞煩諸位鬼差跑一趟,禀告幽天淨玉玦前來拜見。”
上一回被淨玉玦搶了魂魄的鬼差至今還在受罰,如今又鬧出同樣的事來,本想着将魂魄搶回來此事便作罷,因而鬼差們誰也沒向幽天上報過。可眼下淨玉玦卻提出見幽天,那豈不是要揭了他們失職的過錯,鬼差心念于此便是無一有動,反倒是心生退卻。
淨玉玦倒是也不急,轉身看向目光閃躲的玉銀兒故意停留片刻,這才轉而問上衍:“你執意要去世間見識祿一面?”
聽得自己哥哥的名字,知福不由得對上衍在意起來,正巧上衍也在打量他,便是對上了目光彼此默默相視頓了片刻。
“他前世乃是我哥哥。”提到哥哥二字,上衍的神情不禁柔和許多,更是有了些微笑意,“我生前做了許多惡事,沒能去投胎。”
知福咧嘴一笑:“那你和我也算是兄弟了。”
上衍怔愣一下,點點頭:“是兄弟。”
“我活了二十六歲,你多大?”
“薨時年剛二十。”
“那你便是我弟弟了。”
上衍尋思片刻:“能這般算?”
知福笑道:“怎麼不能了。”
從上衍那處移眸看向玉銀兒,淨玉玦未有多言其他便收回目光環顧一圈圍住自己的陰兵,道:“諸位不去通報,那我可自己進去了。”
見他轉身當真要去見幽天,一名鬼差急切喊道:“上一回有龍王,仙君才免于一罰,這回可沒那般容易了。”
天底下哪有容易的事,便連神仙不也時常無可奈何麼。來冥界之前淨玉玦就已然做好了折些什麼的準備,不過這副身軀是要還給戎弱的,幽天總歸不會太為難麼,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底氣他才敢帶玉銀兒來找幽天要魂。
“弟弟,走。”知福勾過上衍的肩,搭着他跟前去。
那些魂魄知道仙君是來救自己還陽的,便也緊随其後一道進去了。
幽天早已知曉淨玉玦鬧出的動靜,威嚴端坐玄黑大殿上等他。大殿兩旁各站九名口吐獠牙模樣可怖的判官,瞪圓了驚悚的雙目盯着殿門外,故意露出威儀震魂懾魄。鬼魂怕得不敢進殿,淨玉玦卻是笑呵呵地跨過門檻走到殿中央擡手彎腰向閻冢行了凡人的禮。
本就因他三番兩次作亂而心有不滿的閻冢見他這番動作,更是感到不快:“你哪裡還有神仙樣子?!”
淨玉玦是故意的,起了身笑道:“幽天莫怪,我混迹于凡間太久,難免忘了做神仙的滋味。況且近來神識常有散,做起事來便容易犯糊塗。”
閻冢指着淨玉玦呵斥道:“神識有散是你怠慢修行定力不足的緣故!”
若真是如此倒還好了。淨玉玦直勾勾盯着閻冢笑,閻冢似乎從他眼中看出了許多别有深意,怒火兀自熄滅,連緊繃的皮肉也松軟了些。淨玉玦有察覺,此番才道:“我不敢奢求天恩憐憫,惟願天恩莫負我。我心即我道。”
閻冢大氣出了幾口,擡眼看向殿門外的魂魄,道:“上回你帶走的魂魄,如今何在?”
“寄于傘中,不常顯身。”
“違背幽冥道,将不入輪回,你可想清楚了?”
淨玉玦琢磨片刻,擡眼笑道:“幽天掌管幽冥道,必有讓魂魄重入輪回的辦法。”閻冢正欲怒,他随即又道,“事事有價,自是由我來償。門外魂魄十六隻,另加此前被我帶走的一隻,請幽天許他十七人重入輪回的機會。”
閻冢拍案而起:“即使将你的道行修為悉數收走也未必夠!”
他未退縮半步,淡然而笑:“幽天自有辦法。”
閻冢刹那間平息了怒氣落身做回去,擡手指向門外的玉銀兒:“拿你座下童子來償。”
淨玉玦聽得愣住,冷去笑意皺眉道:“她的道行尚不足千年,豈能比得過我。”
“她是水居的左眼所化,如何比不過你?”閻冢亦是不退讓,“若不肯拿她來償,此事作罷,我不計你搗亂的過錯。”
淨玉玦回頭朝玉銀兒看去一眼,末了問道:“她是我從天池中煉來的,怎就成了水天的左眼?”
見得仙君回眸看自己,玉銀兒以為他有事找,便吞下一粒辟邪丹走進來等他吩咐。
可淨玉玦還未開口閻冢便先發了話:“冥界有道,亂者皆有罰。你可願替你的仙君受罰?”
“她不願!”淨玉玦上跨一步攔在玉銀兒跟前。
“并無不願。”玉銀兒道。
淨玉玦轉身呵斥她:“你先出去。”
偏偏玉銀兒不動,轉而對閻冢道:“是我想帶魂魄走,與仙君無關。”
“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淨玉玦說着便要動手送她出去。
閻冢卻忽然叫了他一聲:“淨玉玦,為何水居的雙目會在天池中,你應該想得明白。事有所償,我為你修改幽冥道,便是天恩償還你。允她所求,亦是天恩償還她。其中道理,你是否參透?”
淨玉玦松開玉銀兒回頭怔怔看了閻冢許久,才轉來對玉銀兒道:“你的真身本是水天之眼,水天為了恢複至全盛要收你回去,這便是所謂的受罰。一旦回歸水天體内,你便再也見不到識祿了。”
“以後也見不到了?”
淨玉玦微微點了點頭。
“不見他時,我并不覺得不痛快,可見他不痛快我卻也不痛快。”垂目思忖片刻,玉銀兒才擡眼問道,“仙君,這算作傾慕麼?”
“玉子兒總嚷嚷神仙動情沒有好結果,若是以此來推斷,想必便算是了。”
“既然是如此,我便沒甚麼好猶豫的了。”玉銀兒說罷繞過淨玉玦上前兩步對閻冢道,“我若是回到水天體内,您便能放知福他們還陽麼?”
眼前的女子不僅是師弟的眼睛,亦是照顧過師尊神身的仙童,閻冢實在無法對她說太重的話:“不止放他十七人去還陽,還另許他們死後入輪回。”
“還有上衍,我也想讓仙君一并将他帶走。”
“他不行。他生前犯下太多過錯,罪不容釋。”
“即使去見自己哥哥一眼也不行麼?”
“不行。”
玉銀兒回頭看向滿眼盡是期盼的上衍。
上衍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神情下的意思,苦笑着沖她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