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軍将領在何處?”胤善直直走進軍營問道。
厭隗高指了被挂在旗柱頂端的将軍:“暈過去了。”
“弄醒他。”胤善挑眸看去。未有一并上挑的眉壓住了雙眼,顯得他此刻神情略是兇狠。
“我去。”玉子兒搶先一步飛上柱子頂端在将軍耳邊大喝一聲,見他驚醒才滿意回來。将軍無措四顧,腳不着地在空中晃蕩幾下後反應過來自己此刻處境,頓時大喊大叫慌亂得厲害,連帶旗柱也随之晃動。
淨玉玦無奈吹去一陣輕風托起他,這才将他放回地面。玉子兒似乎有些明白了,便替自己解釋道:“胤善隻說了弄醒麼,又沒說弄下來。”
原本的确想讓那将軍吃點苦沒打算立刻放下來,不過既然淨玉玦放了,胤善便未有多言語,等那将軍拍拍身上泥土站好才道:“昌出郡守苛待百姓之事,你知道多少?”
将軍打量胤善片刻猛地單膝跪地道:“郡守大人聽命于陛下,末将雖然知道百姓受苦卻也無從插手。太子殿下曾拼命勸谏,然而吾皇雄心壯志,便隻得讓百姓暫且受些苦了。”
“暫且。”胤善皺了皺眉,“恐怕不止是吾皇雄心壯志這般簡單。多餘的糧食替誰所收?”
将軍緩了話頭,心中思忖片刻才道:“是……二殿下。”随即他又道,“二殿下心系家國天下,這才多征了些米,已備狼煙戰事的不時之需。還請三殿□□諒殿下的一片苦心。”
這份苦心他是無法體諒了。胤善不願與他說教太多,徑直将他提拎起來:“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不想死便照我說的去做。”
“三殿下盡管吩咐,末将鞠躬盡瘁。”
胤善嫌他笑得谄媚,立刻松開了手:“昌出放糧,我擔心會惹來暴亂,你領兵入城多加防範。”
将軍竟然什麼也沒多問,笑着應下來。随後他又号令下屬去收拾了幾間房,拉着攔着要留胤善下歇息一晚,夜裡用膳時親自端來幾碗清粥。他腹中盤算被看個明明白白,隻是誰也未戳穿,端起清粥埋頭便喝了。
見他幾位吃得快,将軍假模假樣轉頭差小卒再去舀。小卒支支吾吾的,好半晌才道:“沒了。”
将軍作勢要踹:“沒了再煮!”
小卒低着頭躲閃,小聲道:“米沒了。”
“哎呀這……”将軍轉身向胤善抱拳請罪,“殿下息——”
他腰還未彎腰下便被胤善扔出的碗給打散了手上動作:“妖,不常喝粥,平日都是吃吃人、飲飲血,如此才過瘾。”
先前在軍營大鬧的幾隻妖盯着将軍與小卒舔舔唇,故意釋出妖氣扭曲了面容。
将軍臉上強顔歡笑,腳卻已然迅速後退出了門。
此夜裡他一行便留在軍營住下,翌日大早才急忙啟程動身往汝陵去。
本打算多走幾個郡留下自己的名号,然而如今帝焉百姓受苦胤善再全然顧不得這些,向淨玉玦要來一粒吃不死人的丹藥裝入錦盒當作長生丹捧在手心裡,乘着祥雲回汝陵了。
“昌出的将軍是個好人。”玉子兒手裡拿着将軍贈與他的兵書——雖然他當戲文看。
輕彩笑話他:“誰送你東西誰便是好人。隻怕仙君變出來的那些米糧可到不了百姓碗裡。”
這便是胤善急着回汝陵的原因。殺了那名将軍昌出若生暴亂必定鎮不住,可不殺他,他又豈會當真為民做事。
“那将軍不像個好東西,不如我悄悄回去看看。”裳羽道。
淨玉玦與胤善相視一眼,許她去了。
因此祥雲飄了沒幾裡,裳羽便化作翠鳥又飛回昌出。
許是怕胤善殺個回馬槍,駐守的将軍老老實實派了兩日米。可第三日他便不老實了,不僅逐日減少派米的數量甚至帶兵住進郡守府過起了舒服日子。那些原本被養在府上的舞伶沒來得及尋到新去處離開,又被困起來每日跳幾曲給他看。他尤其中意晏安,日日貪閑命他跳,跳好了繼續,跳不好則挨鞭子。
比起武人,雖同為男子但晏安力氣小不少,拿不動刀劍提不起槍戟,為了不讓将軍遷怒于旁的小舞伶便隻能一遍一遍地跳到筋疲力竭。
“晏哥哥。”
以往受寵的舞伶獨居一室,而今卻被士兵趕去大通鋪,相互依靠在一起渡過不知何時才會迎來天光乍現的無盡夜晚。
“再忍忍。”晏安摟着身邊那些年紀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少年少女,“三殿下幫了聞宵,定也不會丢下昌出不管。”
此話不知怎地傳進了将軍耳中,他陰冷着臉差人将晏安押至後院,命他赤腳在燒紅的木炭上起舞。晏安盯着滿地炭火吓得雙唇煞白,戰戰兢兢擡起頭卻見那将軍惡狠狠地在笑。
晏安立即跪下,哀求道:“将軍饒命啊!自古無人能在炭火中起舞,求您大慈大悲放過小民。”
将軍向早已等候吩咐的士兵招招手,那士兵便折身去将餘下的舞伶全帶來院中推倒在地。晏安聞得哭聲猛然起身轉頭看去,耳邊傳來将軍的聲音:“你不跳,便讓他們來跳。”
晏忍不住想再次求情,可回頭瞧見将軍那副非要他死的神情便死了這份心。他脫下鞋子站起身,懼怕地走向地面鋪滿的炭火邊上低頭看了片刻。
“将軍……”
“跳!”
他還想求情,将軍卻已然沒了耐性。于是他隻好提起衫擺慢慢擡腳踩上去。
滋——
燒紅的炭火将皮肉燙得來不及流出太多血便先改了顔色,刹那間痛得他眼前發白天旋地轉,他覺得今日許是自己的死期到了,是當年為了進郡守府過更好的日子而偷偷在對手鞋子裡放石子害他被趕出昌出的緣故,才使得臨死前要還一還作惡的債。
那些個久不沾葷腥的士兵起先還替他覺得痛,可在幽幽飄來一股肉香後竟是有些發饞了,盯着晏安的雙眼滿是想要刮片肉來塞進嘴裡的欲望,腦中早已與平日裡的将軍一樣叼着肉大快朵頤。
樹上的裳羽不忍心再看下去,更是顧不得要前去禀告仙君徑直飛了下來,于半空化成女子模樣撲向晏安将他帶出了炭火地。那須臾片刻間,晏安以為是天上的神女下凡來救他了,心中既是驚訝又不禁生出許多感激與難以名狀的情愫,便是細細看着裳羽的臉,目光遲遲移不開。
落到幹淨的地面後他站不穩,要摔,裳羽索性扶他落身坐在地上,末了擡眼看向已然從席榻上站起身錯愕不已的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