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和蘭登都是出生聖嬰院的孩子。
聖嬰院被稱為“妓|女和孤兒的避風港”,懷孕的遊妓、難民隻要來到這裡就可以得到庇護。産婦不再需要為了生計發愁,三餐飽腹,有人照料。但是,在這裡降生的孩子被視作是産婦支付的酬勞。産後的母親們必須離開聖嬰院,而那些缺乏穩定收入的遊妓大多隻能做回本行。
無論是放不下孩子,還是想要再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很多人甯願不斷懷孕、不斷返回聖嬰院。
而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孩子從出生起就接受着叢林法則。
肖恩與蘭登相互扶持長大,直到蘭登被判定會分化為omega,被轉賣給霍爾曼基地,兩人的童年才宣告終結。
盛襄通過《惡意入侵》知道的也就僅限于此了。要是蘭登具體聊到童年往事,他可答不上。好在蘭登沒有提起往事,手環上顯示淩晨四點,距離闖入監獄過去了五個小時,在催眠期間,蘭登被機械狗咬到的那條腿也已經被包紮好了。
蘭登問:“我的人生都在檔案裡,實在是沒什麼值得被窺探的秘密。你呢?你又夢到什麼?”
“也是小時候的事。”盛襄低下頭搓了搓手。“沒什麼。我真的好普通一b...Beta。”
空白的牆壁一亮,緊接着出現了獄中老人的投影成像。
嶽芳菲穿着橙黃色囚服,頭發蒼白淩亂,身上卻有種不動聲色的威壓,哪怕是面對投影,盛襄也不太敢直視她。反觀蘭登上前一步:“嶽女士,工業城需要您的營救……”緊接着從失喪環故障開始,有條有理地描述了工業城的困境。
不愧是未來的人皇,盛襄感慨,十七歲就顯露出優秀的外交素養。
“軍方的人控制了穆野,現在也隻有您的命令還能令他們忌憚。”蘭登闡明來意。
老人緩慢地點了點頭,“确實是一樁蠢事。曆史證明過,獵巫行動不僅無法控制黑死病的蔓延,還加速了耶爾森菌的傳播。”
聽到這句話,盛襄與蘭登燃起希望,既然她已經清醒地認識到了基地政策的鄙陋……
“若我當權,不會這樣做。已經沒有救了。”老人說。
“您的意思是?”顯然這與蘭登預想的結果截然。
老人悠悠:“我會放棄這座城。帶上珍貴的研究資料和未感染的核心人員撤離。”
如果說基地執行官選擇的舉報政策本來是消極的,那麼和嶽的說法比起來,都能算是溫柔了!
蘭登忍着怒氣,問:“為什麼?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嗎?”
“你永遠不知道盒子裡的貓是生是死,在打開盒子之前。單對貓的生死争論不休,那麼這個盒子也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蘭登還想争辯,盛襄低聲道:“薛定谔的貓。元帥是把失喪環類比那個裝有鐳和氰|化物的盒子,盒子裡的貓是生存還是死亡取決于鐳發生衰變的随機性。我覺得……有道理。”
“随機概率是多少?失效的失喪環的比例是多少?在得到這些數據前,就要放棄!?”
蘭登的一連串問題盛襄一個也回答不了,他隻能說,“這些問題我之前也問過典獄長。我當然希望最後檢測能給出一個确定的數據。可是嶽芳菲說得對,失喪環的意義就是創造信任,一旦這個東西失去公信力,那麼……所有人都是敵人。”
蘭登嘴唇發白,一言不發地盯着地闆。
他比盛襄更清楚,在屠戮紀元最初的幾十年裡,惡種肆虐,軍閥混戰,人類鞏固力量的方式變成最原始的暴力。無法團結的原因歸根結底就是信任徹底崩塌,以惡意病毒的潛伏期之長、惡種的智商之高,沒有人能确保身邊的同伴沒有感染、或者感染後不發作。那時的城市一片荒涼,人們甯願躲起來,因為他人意味危險,陌生人越多,風險就越高。
直到人們對惡種的了解加深,開始有判斷一個人是否已經開始變異的經驗,後來還發明了科學的檢測方式,再後來是失喪環問世,這才重新有政府,建立基地。
“是狡猾的敵人。”嶽芳菲喃喃,“要破壞目前的信任關系,隻需弄壞幾個失喪環……”
監獄裡恢複了往常的死寂。
“元帥……”盛襄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打破了安靜的空氣。“現在距離瘋孩的死亡日期十四天,但這十四天裡,工業城并沒有異變事件,對吧?”
蘭登:“确實沒有。”
“這至少說明那個破壞失喪環的人,沒有辦法像切斷手機信号那樣大規模地令失喪環失效,因此作案方式應該是小範圍、甚至是點對點的。”
嶽芳菲:“所以呢?”
失喪環畢竟是幾代科學家的心血研究,惡種短時間内也不可能制造出能擴散式幹擾全部批次的失喪環的磁場的儀器。
盛襄:“所以,範圍就縮小到了和瘋孩有過接觸的人,長時間接觸的人。同時我建議排除瘋孩是在白塔被接觸的可能性,因為如果我是惡種,我一定想要深入敵人内部持續制造混亂,而不是僅僅制造一例特殊案例。”
蘭登:“可惜死無對證。”
盛襄的聲音更小了一些,“還有我。”
可能盛襄給人的感覺不太正經,蘭登以為他在開玩笑:“哈。”
“就在今晚,我的失喪環也壞了。”
蘭登用力扣住他的腕子,“我看你是腦子壞了!”
“沒事,蘭登。”盛襄拍拍他的手背,“白塔事件是個導火索,我回來後除了醫院,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在地下室,接觸的人不多。也可以調監控查。”
說完後,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投影,期待人造神能給出一個公允的審判。
但人造神沒有态度,或許上位者本來就應該吝啬表達自己的态度。
不過,盛襄還是覺得嶽芳菲選擇了相信他。
因為他們被特赦離開了監獄,翌日,穆野被傳叫到監獄頂層會見嶽芳菲,會見内容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代表軍方不再能剝奪典獄長的人身自由和行政權力。經曆了首領猝不及防的禁閉,典獄長的護衛隊終于集結起來,在城中形成了地方與官方的兩派勢力。
身為準将的穆野無法越級幹涉中将執行官的所作所為,尤其現在并不應該撕破臉皮,所以舉報行動仍在進行。與此同時,穆野也開始盤查所有在這段時間接觸過盛襄的人……
三日後,大山被捕。
獄警卻被堵在404門口。
“我艹你爹的屁股開花!”候鳥氣得爆粗,連罵十句不帶重樣。
罵完,候鳥直勾勾看盛襄,“要不你解釋下?這些天那群臭當官的非和我們過不去,舉報完關禁閉,關完禁閉又無憑無據來抓人,到底怎麼回事?”
盛襄回來後就成天魂不守舍,也難怪室友懷疑,他知道自己撒不來謊,索性不說話。
候鳥“呵呵”一聲,往盛襄肩膀上重重一拍,“肖恩老弟,你知道有什麼比異變更可怕嗎?”
不等盛襄回答,候鳥接着:“當然是等病毒發作啊!流放者,感染者,說得一套套的,其實都是死刑犯!”
盛襄看向大山,直覺大山不會是惡種的奸細,“大山,你自己覺得呢?如果你确定自己沒有感染,我陪你一起去!不會冤枉你!”
候鳥厲聲:“坐下!說得輕巧,他們抓人有什麼憑證?這些天給過我們什麼解釋嗎?今天說你是惡種,明天就說我病發了,誰能自證!?”
恐慌無聲蔓延,大山堵門的手漸漸松開。
大山有些動搖:“要不我……”
“不行!”候鳥爆發出一陣超出他瘦削體格的力氣,拖來一架床堵在門闆上。“怕什麼!發作又怎樣!老子和大山以前是軍人,我們他媽在為了平民而戰!前線軍人最容易感染,打完仗回家,我們就成了瘟疫。軍團的最後一戰,去的時候五十人回來就剩十個,七個檢測出重度感染,當場死刑;大山和我查出輕度,走關系求到兩個失喪環,才苟活到今天!”
大山那雙仿佛從不會流淚的牛眼,此刻泛起了一陣渾濁的、厚重的水光,“候鳥,别說這些了。”
“老子就要說!當年戰友不是早說好了嗎?誰感染都不許瞧不起誰,作為人活着的每一秒都是兄弟。要是哪個倒黴蛋撐不住要畸變了,我們就在他喪失意識前放他一條生路,讓他滾遠點。”
候鳥眯起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掃過所有人:“也隻有這樣,活着的時候,我們才能将後背交給值得信任的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