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森先生，這麼說的話，你渴望的不是愛情，而是平等和尊嚴」

“難道隻有不計回報的付出才是愛？”鋼琴家不齒，“那是搖尾乞憐的狗。”

盛襄聳聳肩，追求公平的人有資格嘲笑小狗的愛嗎？

「愛情本來就需要自願獻祭平等和尊嚴，這種情感并不是好感的等價交換。所以漢森先生，考不考慮換一種類似盟友的關系——這種關系不會因為日後我們身份地位轉變而改變，我給予你穩固堅定的信任，而維系這種關系的唯一指标就是公平。」

身為奴隸的盛襄無法傷害貴族，而他恰恰需要一份穩固的“好感”，信任盛襄幾乎是零成本的。于是鋼琴家問：“你需要我做什麼？”

原本有大愚者在，盛襄無需與其他人結盟，但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不是理性的事，他需要逐漸在這艘船上建立自己的人脈網。在這艘船上，他感到一種非常微妙的異常，作為異世界的漂泊者，盛襄對此非常敏感——那種分不清幻覺和現實的、緻命的懸浮感。

世界是由無限的細節組成的，太過細節的内容在非真實的環境中一定會錯位，盛襄不完全相信肖恩的記憶，同樣不相信關于《惡意入侵》的記憶，他是在目睹了數不清的細節并親身經曆後才确定自己去往了另一個同樣真實的世界。

現在，他也需要從不同的人那邊獲取、整合信息，再結合親身考察，逐步還原赫伯号的真相。

「可以帶我到處逛逛嗎」

“當然。”鋼琴家舒了一口氣，說開了之後反而一下子松弛下來，“跟我走吧。”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赫伯号，遊輪上簡直是天堂，音樂廳、遊泳池、賭坊、電影院、健身房一應俱全，所有的設備都是免費的，在這裡金錢徹底成了一個過時的東西。貴族的生活沉溺于各種享樂中，而公民也隻需要承擔諸如設備管理等非常輕松的工作，什麼八小時工作制、車貸房貸、末日危機都不存在于這樣的烏托邦——

「這裡，還是會有死亡吧？金字塔上的人數始終維持在一個恒定量，那麼隻有船民死了，我才會來到這裡。」

途中鋼琴家不吝啬分享自己所知，但面對這個問題，他沉默了一小下。

“會的。每個七天，都會有人死亡。”

“第四第五天，理事會将從奴隸中抽人深潛采摘海藻。你們應該很快就會被召集訓練潛水……”鋼琴家無奈道，“也别太擔心了，死亡的概率理論上隻有四十分之一。”

盛襄點點下巴，不難想到，高死亡率的工作才會直接催化出奴隸階級，且需要外來人口來維持四百的人數。

“你一直都這麼平靜嗎？”鋼琴家有些羨慕地說，“在船上呆久了，你這樣的人就很少有了，我覺得大家都在如同明日洪水滔天般享受今天。”

盛襄問他，你在這裡呆了多久？

鋼琴家隻是搖頭，好像很苦惱。

世界變成了四層船艙的大小。

之後在船上的日子，盛襄和薩缪爾默契地沒有再去打擾彼此。薩缪爾的排名一度跌落到第四名，為了鞏固信仰，薩缪爾不得不回歸神父的本職，更加“虔誠”地組織吟誦和禱告，其餘時間避免與人接觸以保持唯一神谕者的神秘感。

而盛襄在第三天被安排潛水訓練。奴隸們冒生命危險采摘的藻類是香水最重要的原料，飼養在海面下三十米的船籠裡，名為“天堂藻”。

天堂藻對生長環境的要求極為苛刻，不僅無法人工培育，而且采摘後必須以十米接力的方式迅速帶回海綿進行科學封裝，否則就會在途中分解。其中最底下真正負責采摘的兩人死亡率高達99%，接力人員的死亡率則會大幅降低。據說這片海靠近深淵，光線折射的方式與正常的海水不同，人工照明設備都無法照亮深海的海水，真正采摘過天堂藻的人大多死了，因此哪怕是經驗豐富的潛水教練都說不清天堂藻的原貌。

盛襄有點怕水，被強按着練習潛水，回到甲闆上的時候人已虛脫。

他仰面躺倒，看雲雲不動，聽風風不語，四面蔚藍無邊無際，卻靜如湖水。

後天就是抽簽下潛的日子，而奴隸之中好像有人已經找到了作弊方式——之前那位被人鞭撻過的7号，訓練時隻在水面上浮一浮。

是夜，盛襄決定賭一把，他要用隻有人類才能理解的方式将這裡的信息傳遞出去。

-

著名的圖靈測試說的是，如果一個人詢問兩個看不見的陌生對象一串問題，分别為正常人類和智能機器，經過幾輪詢問後，如果那個人分辨計算機與人類的不同，則機器通過圖靈測試。

人工智能可以完美地回答邏輯性、知識性的問題，甚至可以擁有完整的性格和自然語言處理能力，但約會對象在相處過程中還會涉及到肢體動作、情緒表達等無盡的細節。

過去盛襄沒有細想，又或是說，他對全息遊戲裡的Geist做出了違背個人意志的事，從而逼迫他的大腦下達“忽略疑點、應激降智”的指令。

然而，作為一個有着基本科學素養、智商正常的人，隻需反刍幾次，盛襄就可以斷定那幾次與他相處的Geist不是AI。

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本質暴露出來，盛襄無地自容。他在空蕩蕩的遊戲室裡嗷叫一聲，拖着無比沉重的步伐，做賊似地鑽進虛拟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