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的，還要加倍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新約·馬太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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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成石頭的物質不屬于已知元素中的任何一種，它的物理性質很接近一個理想概念——能夠吸收外來的全部輻射，卻不會有任何的反射與投射，不導電，不導熱，不反射光……如果一種物質的狀态不會受外部環境變化的影響，我們所定義的時間對它來說，就是不存在的。”棱皮龜并沒有直接回答盛襄的問題，“弗裡曼把那塊石頭稱為‘黑體’。”

盛襄敏銳地捕捉到一點：在實驗室中，黑體不會向外部輻射。

似乎隻有在特定的經緯度範圍内，黑體才會造成時空扭曲，就好比磁極不能單獨存在，兩個磁極相互作用才會産生磁場。而與這種異物質遙相呼應的，應該就是大洋中的那道深淵海溝，兩個作用力對撞産生的“磁場”帶來赫伯号上的時空失序狀态。

“黑體就在船上。”盛襄自問自答。

隻要毀掉它，無論先知是否願意終止實驗，都将徹底打破循環！

“黑體就像是在引力之外開辟了一個小型黑洞，黑洞視界内發生的任何事件都不會影響到視界外。而我，有幸掌控這一方天地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棱皮龜宛如參禅老僧，在蘋果樹下緩慢地收起四肢，縮進龜殼。

在弗裡曼的記憶中，并沒有關于死亡的片段。盛襄隻知道弗裡曼晚年常年居住在遊輪頂層，終日癡迷于對那塊石頭的研究。

“我的子——”先知這樣叫他，“我想，你已經見過黑體了。”

盛襄思索片刻，驚道：“是弗裡曼！”

“弗裡曼對石頭的癡迷成為了畸變的誘因，他最終還是完整地擁有了它——黑體，化為了惡種的‘核’。”

“弗裡曼成為了黑體……而為了保存黑體，先知你竟然囚|禁了自己？”盛襄有些恍惚，誠然先知在這艘船上具有解構一切實體的能力，如若不是祂的授意，誰又能囚祂的軀體？盡管如此，他的心中仍然産生了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感。曾經他發誓要揪出制定金字塔分值制度的惡魔。可是弗裡曼真的是惡魔嗎？他生前為了探尋正義與平等殚精竭慮，死後不惜将“自己”關押在海底承受無休止的折磨。

善良，亦或者邪惡，這些價值判斷都蒼白無力，這些詞彙顯然不适用于高維的意識。

先知執行的是一種名為公平的秩序，就算他并不能夠理解弗裡曼追求的公平。

“赫伯号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您的掌控了。”盛襄歎道，“結束吧，放我們回家。”

“我依然掌控一切，實驗遠沒有到最後那一步。我要見證那個結果：在沒有物質束縛、生存危機的理想國裡，人們是否可以發展出平等的社會縮影。”

“盡管您是無所不能的先知，您依然無法掌控個體的選擇，也就更無法掌控人間社會的發展了。相比外面的世界，赫伯号确實是一個安全的港灣，但由信任體系搭建的階級依然固化，資源分配依然不均，當安甯和健康觸手可得，人們反倒渴望更多、他們去争奪時間……”

“任何社會——發展到理想的狀态，都需要時間。隻要擁有足夠強大的算力，并且擁有充裕的時間，在這裡總能發展出社會的最優解。人類文明滅亡隻在百年之中，那麼在這裡，在赫伯号上，将會是人類這個種族最後的文明。”棱皮龜的聲音有了一絲波動，“這些，在肖恩先生眼中的價值都不及現實嗎？”

“一旦将人作為實驗品，無論最後的結果是什麼，這個實驗在我看來都已經違背了文明的初衷。我來自一個曆經苦難的地方，曆史是由無數場戰争堆疊起來的，每當戰亂來臨，敵對的那一方都會宣稱他們能帶來更先進的文明和更平等的制度……處在複雜的現實維度，人們不可能像你現在做的這樣，逃進所謂的理想國——就算可以逃，難道就要把腳下的土地和無數人的未來拱手讓人嗎？”盛襄按了按眉角，智者厚重的記憶包括仇恨和信仰通過剛才的數據傾倒傳遞到他身上，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卻難免透出一種滄桑感。

“人類注定滅亡？終究還沒有到那一步。好吧，要是到了那一天，先知您在這艘船上所保留的人類‘文明’，也和您一樣，早就不能算作人類了。”

“你何以認為我不能算作弗裡曼？”

“弗裡曼早就死了。”盛襄頓了頓，“智慧、精神、肉|體三位一體，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弗裡曼先生。”

先知：“弗裡曼隻是脫離了物質的約束，在數字世界獲得了永生。”

盛襄：“沒有人可以永生。在數字世界形成的是一種新的生命形态……意識和實體真的可以完全剝離？”

“當然。”棱皮龜擡起了頭，烏龜純黑無光的眼睛直視盛襄，“意識獨立于肉|體。”

盛襄追問：“假設——人的意識進入了魚的體内，這時候的魚究竟是人還是魚？”

“一條擁有人的意識的魚。”

盛襄搖搖頭：“他所見的世界是魚眼看到的世界，他所經曆的生命是魚類短暫無謂的一生，生物的一切基本特性必将改變他的意識。那麼這條擁有人類記憶的魚，也就不再等同于原先那個人了。”

接下來兩三秒，棱皮龜都沒有說話，讓盛襄産生了一種自己能靠嘴遁說服先知的錯覺。他繼續保持着一本正經的會長範道：“剛才我對您說我是恩特的會長，其實不太準确，我隻是個偶然接過徽章的囚犯。但是我接下了勘探者、觀星者的囑托，剛才又繼承了智者的記憶，因此我有了需要承擔的責任。我必須回到現實，哪怕那是個離公平很遠的世界——這也一定是與嶽會長共創恩特隐修會的弗裡曼先生會做出的選擇。”

“肖恩先生，你可以有個人追求。但是，赫伯号必須維持它的秩序。你獲得了與我同等的信仰數值，所以我歡迎你與我在同樣的維度相見。可你，依然沒有超越我。”

看來無論他說什麼，先知都是無法共情的，想要讓一個程序生命改變運行機制，隻有在程序的框架之下，運行另一個選項分支——

“隻要金字塔頂端的是我，我就能選擇這個世界的走向？”

“我創造的秩序，我亦遵循之。”

棱皮龜的投影消失了，化為光和空氣，緊接着是蘋果樹，一整個拟真度直逼現實的空間在頃刻間湮滅。沐浴在神聖的暖陽中，無處不在的聲音說：

“我的子，你執着思考，執着現實，你所執着的東西将為你帶來無上的痛苦。”

“我甘之如饴。”盛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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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息倉打開後，薩缪爾立即把盛襄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