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别人逞幾句口舌之快,盛襄都不會介懷,隻是安立奎罵到不相幹的人頭上,他就不得不反唇相譏:“好好洗洗你腦子裡的髒東西,才知道什麼是君子之交,肝膽相照。哪像你躲在妓|女房裡,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你愛拍我裸|照就拍去吧,反正我早就不在乎那些東西了。”
想說“君子之交、肝膽相照”,可操着一口塑料西語,生硬譯過去就成了“男人與男人之間,可以掏出髒器的結交”,聽來也不是什麼正常的關系。
安立奎像是在忍笑,抽了幾下才說:“誰說要拍你的了?你有什麼看頭嗎?我可不管你們怎麼交。等他來了,你們自己弄清楚吧!”
盛襄“噌”地直起身子,“他不會來這種地方!”
安立奎聳了聳肩,“是啊,那家夥裝慣了人類的狗,怎麼都叫不來。也不知你的照片,算不算好骨頭?”
“混蛋長蟲!背後罵人算什麼本事?嶽庸白有得是事情要忙,來什麼垃圾貧民窟!”
“垃圾貧民窟……”安立奎眯了眯眼,攤手道,“我可沒罵他,狗好啊,讨人喜歡才能活得久。人類可以滅絕狼群,卻還是會留下一條狗,給狗套上口枷,拴上鐵鍊……他跟你說過他為什麼會成為‘最後的Geist’嗎?”
盛襄搖搖頭,“我隻聽說在雪原進行的地下實驗洩露後,被各大基地聯和抵制,就沒有後續了。”
“那實驗被叫停前就已經被創造出來的Geist都去了哪兒?”安立奎冷笑,“2073年,在雪原研究所裡發生了一場屠殺,當然,在人類官方檔案中,那隻是一次大清理,就像實驗結束後需要處理有害廢品那樣。屠殺的導火索是一個繼承體殺死了一名研究員,結合雪原地下實驗室的新聞被曝光,那時候的輿論非常恐慌人類會親手造出毀滅自己的物種,就像無數科幻電影裡描寫的末日那樣,機器人統治星球、人造人反殺創造者……”
盛襄看過一些關于Geist的報導,繼承體相當于是Geist額外共享的生命,繼承主人意志的同時,也會承載那些主人不需要的多餘情緒,Geist可以依靠這個方式剝離人性天然存在的情緒,在極端情況下保持理性。當時那篇報導說的是他們經過訓練,可以徹底抽離“恐懼”這種情緒,在戰場上成為一往無前的人形兵器。但這樣做的代價是,負荷過重的繼承體就會失控。
那一次,死去的研究員身份顯赫,不止如此,事情正好發生在媒體對ENT在雪原進行的違禁實驗口誅筆伐之際,在輿論重壓下,研究院内部對實驗走向産生巨大分歧,出于責任最小化原則,決定停止實驗并徹底清理過去的“試驗品”。
“創世計劃是百年之計,當年實驗尚在起步階段,不确定性更高,每一次基因改造實驗都是一場豪賭,一萬個改造胚胎中能存活的絕不超過0.1%。更不用說能稱為完成品的Geist有多罕見。在雪原研究院中,真正能算是完成品的,也隻有包括他和我在内的四個。更多的是未成熟的實驗體,他們有的被改造帶來的基因病纏身,有的智力超群卻全無戰力,有的還需要住在灌滿培養液的玻璃管中……即便是這樣,他們每一個都已經比千千萬萬死去的同胞更幸運了。”
“這種幸運屁用沒有。毀滅有時候隻在上位者的一念。硫酸、子彈、毒氣、或者直接丢進焚燒爐,那一夜未過半,研究所裡的實驗體就幾乎死絕了。”
盛襄聽得心驚,不僅因為安立奎輕描淡寫叙述了一代物種的毀滅,更因為他想起了嶽庸白。如果發生過那樣的事,為什麼嶽庸白始終還是将人類利益放在至高的位置?
“他那時候…才七歲吧。”盛襄梗了梗,還是問了出來,“那一夜他在做什麼?”
“雪原裡有四個完成品,也就是後來被你們稱為‘Geist’的終極嵌合體,因繼承體失控事故處死一個,還剩三個。最年長的那位殺了十幾個研究員,帶領我們逃離研究所。研究員打不過我們就叫來武裝的獄卒前來圍剿,其實,我們三個聯手殺光所有人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偏偏阿庸在最後關頭,叛變了……”
盛襄屏住了呼吸。
“他就在人們眼皮子底下與領頭的Geist打了起來。那真是酣暢淋漓的一架啊,速度之快,人類甚至無法插手。最後,是阿庸勝利了。領頭Geist的頭顱成為了他的投名狀,那一夜開始,他選擇抛棄自己的出身……做人類最忠誠的狗。”
安立奎眯起了狹長的眼睛,思緒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場暴風雪,“元帥會選擇阿庸作為繼承人一點也不奇怪,他确實是最理想的實驗體。基因分子鍊之長,沿着它再走上億年也走不到頭,每一粒皮屑中就蘊含着無數奇迹和巧合,了解生命奇迹的科學家就更能體會這種美——就像畫家舍得封筆,卻怎麼忍心毀掉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所以元帥留下了他,巨龍被困高塔,也不得不被世情裹挾,阿庸的忠誠就給了她至少留下一個Geist繼續觀察的理由。”
“可他并不是最後一個實驗體。”盛襄敏銳道,“是他放了你嗎?”
“過去的事情都很難追溯了。”安立奎搖了搖頭。
如果是嶽庸白放了他,那就說明當初他極有可能是刻意“投誠”,那麼十多如一日的忠誠反倒很像是出于某種深層目的的僞裝;反過來,如果他不是嶽庸白放走的,隻要安立奎重新站在陽光下,霍爾曼基地必定會對嶽庸白起疑,如今戰事又起,同時出于前一層猜忌,嶽庸白一定會失去基地的信任。
盛襄頓了頓,“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安立奎,你不會随便跟一個路人說這些吧。”
“肖恩,你是聰明人,再猜猜看?”
“你要我幫你把嶽庸白拉入你的陣營。”盛襄頓了頓,“恕我無知,你選擇的這片土地是惡種在南半球的要地,昔日的索菲亞基地早已埋入地下,你的陣營裡還有什麼?”
“普羅米修斯從奧林匹斯山竊取了火種,火種或許會熄滅,但見過火焰的眼睛會記住那種炙熱,然後從雷電、山火中獲得啟發,重新創造出火。跟我來,肖恩,帶你看看我的‘火’。”
随着他一聲響指,一名披着黑色鬥篷的小個子從房間角落裡跑了出來,盛襄從未注意到房間裡還有第三個人,略略驚訝,見這道背影過于瘦小,實在有些像個小孩。小孩也不說話,也不知做了什麼操作,床後的牆緩緩打開,裡面竟然有個小型電梯,盛襄被安立奎揪着丢進電梯,門一關,電梯就開始下墜。
也不知向下降了多少米,出來時外頭一片黑洞洞的,散發着一股泥土的氣息,看起來像是什麼地獄的入口。
“跟着我。”竟是女孩的聲音。
盛襄心裡揪着,腳步也跟着遲疑,。
“走錯了,會困死。”女孩淡淡道,“三千條主岔道,不是靠小聰明就能找到出路的。”
盛襄聽她聲音稚嫩,有意打岔調節氣氛,“小妹妹,你真能記住三千條路?需要開導航嗎?”
這回安立奎在他後腦勺敲了一下,“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她要是記不住就沒人能記住了。”
盛襄乖乖跟上。
“肖恩,你還是猜錯了一點。”安立奎的聲音回蕩在地道中,“不僅僅是因為阿庸,你也是我的目标。”
“最近來了個小子自稱在雪原接下了觀星者的徽章,被老會長選為新一任的恩特會長,此前他遊曆各大洲,已經集結了不少救世者,這次來到巴塞本還想收編我們,我可不認。勘探者,你不也是從雪原出來的?我需要你去試試他。”
盛襄這才想起摸摸脖子上的吊墜,徽章做的吊墜果然已經不在了。他聽出來安立奎口中的小子大抵是偷了他的徽章的蘭登,不覺有些好笑,“怎麼着,閣下壯志難酬,觊觎恩特的力量,又不好明着搶,打算立個傀儡會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