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着,閣下壯志難酬,觊觎恩特的力量,又不好明着搶,打算立個傀儡會長?”
安立奎不緊不慢:“哪兒能?我是為你着想,你看,元帥一死,惡種七天内宣戰。恩特也算是她為人類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了,憑白被人利用,你們能甘心?”
這話說得不錯,隻是盛襄默許蘭登盜走徽章,心裡頭到底是生出了怯意。當初老拜伯傳給他的可不是什麼“号令天下,莫敢不從”的屠龍寶刀。智者弗裡曼他算是見識過了,那再來十個弗裡曼呢,都是能人,都有想法,即便當了會長,他怎麼服衆?
盛襄與老拜伯私交很好,卻也知道嶽芳菲将會長之位傳給他,多半也是怯了,相比年輕時野心勃勃,步入晚年後人難免向守成轉變。或許是考慮到再來個激進的會長帶領恩特和基地主流硬剛,玉石俱焚,不見得是更好的結局。結果就是恩特隐修會逐漸沒落,一方面固然是因為幾大基地聯和打壓,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二十餘年太平歲月,他們的會長一頭紮進雪原忏悔去了。
安立奎打虛拳,盛襄隻道:“沒想到你還挺為嶽芳菲着想。不恨她嗎?那可是殺光你族人的人。”
他們走了一刻鐘,地道逐漸寬敞,安立奎的身形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高大如野獸,聲音倒是欺騙性得風度翩翩:“與其說是族人,不如說是身邊一同長大的同類一下子沒了,有段時間怪寂寞的。”
盛襄轉念一想,自然界優勝劣汰,森林裡的野獸好像也沒因為同族被殺而反過來要殺光别族,種族成見、血海深仇,何不是不是根深蒂固的社會規訓?隻聽他又說:“再說,元帥那樣的人哪怕與我為敵,也是可敬的對手。我是‘英雄惜英雄’,人類可不會感謝戰犯。”
“喲,”盛襄打趣,“這話可不能‘英雄’自己說。”
安立奎哈哈道:“來了巴塞,就不要講含蓄了。”
“那就直說,光憑一個徽章,你推不出我從雪原而來的結論吧?”
安立奎把皮球抛回來:“那就要問問勘探者為何深入雪原?”
“當然是因為感染了病毒。”
“是嗎?”安立奎話說到一半,加快步伐把盛襄甩到後頭。
女孩帶頭拐了幾個彎,最終在一扇鐵門前停下。攝像頭掃描了安立奎的臉,鐵門打開,登時傳來一股極為刺鼻的味道,比一池福爾馬林有過之而無不及。
嗅覺與直覺挂鈎,盛襄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按住女孩肩頭:“請等一下。安立奎,這裡面的東西,不适合孩子看吧?”
安立奎像聽到一個笑話那樣,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女孩一把撥開盛襄的手,動作大得兜帽都滑下來,扭頭瞪了他一眼:“别碰我!”
鬥篷下是女孩一頭淺金色的頭發,染發劑的化學味道很濃,掩蓋了女孩身上天然的氣味。她五官尚未長成,皮膚黑亮,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清炯炯的大眼睛,睫毛斜飛,紅唇烈焰,兩道被修得細細的眉毛糾在一起,傷春苦秋,盡在眉間。
見到小孩打扮成這幅模樣,盛襄心中猶如被砸下一塊巨石。他連忙舉起雙臂,“對、對不起。我隻是想問,你要不要在外邊休息?”
女孩望着這雙寶石般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回答:“沒什麼的。”
這扇門背後竟藏着個足球場大小的空間,往下挖了兩層樓的高度,中間搭着一條懸空棧道,看裝潢陳設像個研究所,科技水平之高與外面的貧民窟判若兩處。沿着棧道,他們來到第一個隔斷處。隻見兩旁的深坑中放着數個玻璃圓柱,最長的約有7、8米高,裡面盛滿半透明的液體。那圓柱中,浸泡着數個漂浮的肉球,看不出是什麼,非要找個有點貼近的東西的話,倒像是菌團,或是太歲一類的東西。
盛襄本以為這些毫無生命迹象的東西是儲存的藥材,沒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個肉球黏住了另一個,然後一點點把那小一些的肉球吞下,變成了一個更大些的肉球。
“這一批還在進行301胚胎實驗。”安立奎随意指了指玻璃上的牌子。
原來,這些肉球是人工培育的胚胎。察覺到廊橋上有人經過,一枚大肉球上忽地睜開一隻肉目,黑瞳轉動,直勾勾看過來!盛襄心裡發毛,連忙别開視線,快走了幾步。
繼續往裡走十米,半透明液體裡浸泡的東西隐約有了外觀,這一批換成更短小的圓柱體,像超市貨架上的聽裝可樂那樣整齊羅列。有整整一面架子存放着各式各樣的“手”罐頭,有的五根手指狀似人手,生着豹子的皮毛和利爪,有的則像是放大版的螳螂前肢,黑色鐮刀上有一排鋸齒,刀鈎的末端長有吸盤。
“這些殘肢是怎麼來的?”
“零碎的肢體和器官都是幹細胞嵌合工程的成果。常規的幹細胞是一種具有自我更新能力的高度分化的細胞,但在這項工程裡,研究員将一種生物的幹細胞與另一種生物的嵌合在一起,幸運的話,就能生成一種具備兩者特點的新型幹細胞,繼而生長成為你所看到的這些非自然軀塊。”安立奎順着盛襄的視線落到那枚螳螂前肢上,“這個,就是螳螂與人的結合。”
“這不就是人……這不就是雜交!”那個極其下流的詞,哪怕想想都覺得反胃,盛襄沒好說出口。“等等,基因雜交沒那麼簡單吧,連研發雜交水稻都曆經了半個世紀。”
“誰告訴你簡單了?”安立奎抱着胳膊走到五官區,整排整排形态各異的眼睛漂浮在罐子裡,錯綜複雜的導管輸送着營養液。他告訴盛襄:“早在大災難之前,起碼要從一百年前開始算,大國博弈的賽場就設在了基因工程上。一開始隻是轉基因的植物,後來是動物,再後來是人。這已經是最溫和的一個培養區了,要是這點兒都受不了……”
話聽到一半,盛襄用肩膀撞開安立奎,徑直往前走。盛襄化學出身,對于生物研究隻略知皮毛,卻也知道生物學精細到了DNA内部結構,更多是在理論層面,想要把這些東西運用于實驗,其微觀程度不亞于物理學中的粒子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