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是……”在試探的初期,對方竟先一步看穿了盛襄的假象,“你不是沃克。”
盛襄穿越後就去了雪原,在沒人認得肖恩的地方,他不需要刻意隐藏身份。可是眼前的這個荒魂顯然十分熟悉肖恩,他似乎還知道,肖恩的秘密。
“我隻是暫時借用這具身體。”他說。
盛襄眯了眯眼,看起來對方已經确定了他不是肖恩。可是當一個人的性格發生轉變,正常人根本不會聯想到是軀殼裡頭換了個芯。
除非,這個荒魂掌握了其他線索……肖恩生前參與過類似“靈魂轉移”的實驗!
“是夢蝶的作用嗎?”盛襄逼問,“把身體還給他!”
嶽庸白攝入大量鱗粉後,遲遲沒有清醒。記憶本身就是一種叙事,盛襄深有體會,他尚且是旁觀了弗裡曼一生中重要的節點,就覺得心境早已不同。夢蝶的幻境更像第一人稱的叙事,如果記憶通過這種方式被植入大腦,大腦根本來不及築起高牆防備這悄無聲息的意識入侵。
他頂着嶽庸白的臉,卻難免露出多餘的表情,盛襄從微表情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你說你是勘探者,勘探者怎麼會附在蝴蝶怪物身上?”
勘探者依舊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修長的食指,指向監控屏上那條細弱遊絲的波動:“西經68度38分,北緯23度11分,是深淵之下夢蝶的坐标。”
一切科技手段都無法窺探深淵下的世界,在亘古的黑暗中,衛星、雷達、電子信号、聲波亦或光子都湮滅于虛無,那是一個檢測不到波動的黑域。
“那最後三位數呢?”
“蝶的編号。”
“你是說夢蝶下潛到了深淵?”盛襄無法從那微弱的波動中看出任何端倪,“甚至傳出了波長?”
“夢蝶是為了深淵而生的實驗體,下潛的過程也是死亡的進程,幸運的話,他們能在深淵中留下一段波長。好比這一隻,目前下潛到了四千七百八十米。”
這個數字對于深淵來說根本微不足道。盛襄蹙眉,“4780……”
“進一寸也好。”
為了讓夢蝶按照人類意願下潛,饑餓也是迫不得已的磨砺,它們被圈在這片死森林中,同類間弱肉強食,總有吃完的那一天,那麼剩下的選擇就隻有開拓。他們會飛向唯一離開森林的方向——最終通往深淵。
“沒有動物會主動靠近深淵,動物都有規避危險的本能,更何況是下潛。”
“有一種人會。”
是以勘探深淵為至高使命的人類。
盛襄的手心變得冰涼,“勘探者的靈魂附着在了夢蝶身上?”
勘探者停頓了很久,就像是就連他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誰,良久才開口:“人類的思維無法在過于簡單的大腦中運作。事實上,越是結構複雜的生物,對環境的适應能力就越差,當初夢蝶被設計為能在低氧環境生存的簡單生物……所以我的意識并不能完全操控夢蝶,我想,您不可以把我等同于蝴蝶。”
這簡直比盛襄想象得更令人窒息:将一個智慧生命拘禁在低級的肉身裡,看得到一切,卻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短短幾句話之間,剛才的波段消失了,監控屏再一次回歸純黑。
盛襄揉了揉太陽穴,“不過是在深淵裡留下一段波長。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能在未知之境留下一段波長,就已經足夠前赴後繼了。”勘探者道,“洛佩斯博士說,比電子傳導的速度更快的是電磁波,比電磁傳播更快的是光速,而比光速更快的是意識的速度……我們始終相信深淵是災難的伊始,也會是災難的結束,深淵最深處連接着蟲洞。物質無法前往終末之地,想要去到那裡,唯有沒有質量的意識粒子,可以通往世界之外的世界。”
“哪門子的博士。蟲洞說到底隻是一個未被證實的理論。就為了一個形而上猜想,不惜進行這種荒誕的實驗……”
說到一半,盛襄自己愣住了。勘探者正凝視着他。
這雙眼,像宇宙深處瑰麗燦爛的星雲。
“不,你已經把另一個世界帶到我眼前了。”勘探者嘴裡叽裡咕噜地說着什麼,雜亂無章又延綿不斷,像水裡的魚吐出來的泡泡。
又一次,又一次,深淵為人類科學帶來了躍遷的密碼。惡意病毒幫助生物學家們實現了物種在基因蛋白鍊層面的嵌合難題;來自深淵的隕石共振避開了物理學家尚未堪破的量子問題打開了四維空間的一角;現在,事實又證明深淵附近的特殊磁場讓被稱之為“靈魂”的粒子可以在物質之間遷移。
會不會真的有夢蝶攜帶着這個世界的記憶,将意識的片段傳到了他的世界?或許是通過直覺,通過夢境,亦或是其他未知的感官方式……其中有創作才華的人從中獲得靈感,把碎片化的信息融入小說。
直到這一刻,盛襄才确認“曼德拉效應”發生在他身上——記憶與真實情況存在嚴重偏差,但本人絲毫沒有察覺。
相比穿越後無法用科學和理性的惶恐,穿書顯然更容易被接受,畢竟在盛襄的印象裡,穿越的主角有誰真會在乎穿越的原因呢?
為了避免更嚴重的精神混亂,大腦開啟了自救模式,誘導他逐步将這個世界和書中的設定聯系起來,從而模糊了真正的小說劇情。
比如,《惡意入侵》主角攻恰巧姓穆名野,而現實中典獄長全名弗拉基米爾·穆野,這個姓氏按發音也可譯為“慕亞”、“牧野”,隻是盛襄見到他後自動代入聯想,賦予了他“穆野”這個名字。
記憶經過想象的美化,讓他認為自己來到了一本書裡。
……
冷汗順着盛襄的額角滑落,從輪廓鮮明的下颚線彙聚到下巴中央,滴滴落在桌面泛黃的宣言紙上。
盛襄抓住“嶽庸白”的手臂,仿佛那是一塊溺水者眼前的浮木,“我也是蝴蝶嗎?”
我帶你去離深淵最近的研究所——勘探者緊緊抓着他的手臂,問:
“你想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