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他嘗試放松自己,卻根本無法阻止身體的顫抖。
這時,背上的力道卸下,盛襄松了松肩胛骨,默念:我準備好了,這次是真的準備好了!
嶽庸白陡然起身,伸出一隻手。
盛襄翻了個面,手肘支地,看着對方幾乎是瞬間恢複冷靜的面孔,又自暴自棄地躺下:
“Alpha都會标記喜歡的Omega。”
不隻标記喜歡的Omega,就算遇到不喜歡的,Alpha為了彰顯雄性地位,通常也不會介意多标記幾個。
“不一樣。”嶽庸白把盛襄從地上拔起來。
他不是Alpha,而他也不是Omega。
可是嶽的“不一樣”更讓盛襄捉摸不透。
人活着至少需要一個支點,比如對幸福的追求,對财富的占有欲,最少也要對生存有渴望。
盛襄卻找不到嶽庸白的支點。
窗外的嗡嗡聲足夠近了,聽得出是直升機漿闆旋轉發出的聲音。
兩人都出了點汗,嶽庸白一手抓住盛襄的手腕,一手拉開實驗室的門,道:“來者不善。”
“這種地方隻有對研究所相當熟悉的人才能找到。”盛襄擡起下巴,朝牆角攝像頭支了支,“如果是為我們而來,也早就暴露了。先看看來的是誰。”
盛襄腳下一輕,嶽庸白單手摟住他的腰,把他放在樓梯間的窗台上。
停駐在荒原上的鐵灰色直升機外觀素樸,沒有任何明顯的标示。
“霍爾曼基地。”嶽庸白直逼鷹隼的視力直接捕捉到機艙内的面孔。
“可研究所并不隸屬于基地。我看過遷徙者的檔案,洛佩斯年輕時因加入ENT組織而被剝奪霍爾曼公民籍。”
嶽庸白沉聲道:“來的是秘書長。巴巴耶夫元帥身邊最得力的助理,一等基地秘書兼議會廳顧問,不會輕易離開基地。”
難道基地發現了飓風災害後人造神失聯,特地派人找來?可今天他們剛來到有通訊信号的研究所,根本還沒來得及發出求救信息,如果是救援,未免也太快了!
“你覺得他們來做什麼?”
嶽庸白的手臂稍稍一緊。
“沒事,那畢竟是你的東家。”盛襄拍拍他的手,而嶽庸白眼簾微垂,給人一種意味不明的感覺。
每每嶽這樣看向他,盛襄總有一種漂浮在空中的心悸。盛襄想把他拉回來,最好綁在自己身邊,千萬别再飄遠了。
“勘探者說,人蝶的信息素可以穿越蟲洞,向宇宙傳遞記憶中的訊息。那些訊息,化作夢境,化作靈感,降臨在另一個宇宙。對于接收到訊息的人而言,個人的記憶就變成了整個文明的速寫。我曾幻想,隻需閉上雙眼,便能穿越時空,回到那最初的起點。然而,在期待的同時,我發現,我竟然也很害怕。”
“害怕什麼?”嶽庸白問。
“遺忘。隻要距離夠遠,時間夠長,連宇宙都會死于遺忘。”他望向窗外,望着那些士兵從飛機上魚貫而下,心中湧動着莫名的情緒。
“這也是我想要一個标記的原因——無論時間流逝,天翻地覆,在我的個人意志存活的最後一秒,我都會記得你。”
“我不需要。”
“為什麼?”
“遺忘沒什麼不好。”
如同一朵花、一株草,它們不在意自己短暫的存在是否被土地記住,因為每一季,都會有新的生命在這片土地上綻放。
盛襄喉嚨裡鹹鹹的,“那我也不需要你記得。Geist會消化體内被吞噬者的記憶,那可不可以淨化自己的記憶呢?當我死去,或者變得面目全非,就請你将我從記憶中抹去。”
“我會記得盛襄。”
“遺忘沒什麼不好!”
嶽庸白無奈地看着他。
盛襄咬牙道:“笨蛋,現在感受到了嗎?知道這種感覺叫什麼嗎?”
“它出現的時候,就叫做盛襄了。”盛襄是個循循善誘的老師,嶽庸白還真偏頭想了想,“這是,擁有完整的靈魂的感覺嗎?”
這個答案讓盛襄很想笑,但被嶽庸白用手掌安撫後背的那一刻,答案已經不重要了,胸膛跟胸膛用力地貼近,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變成一場海嘯。
“是的,小美人魚。”他回答。
-
深淵研究所被包圍了。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全副武裝的士兵湧進實驗室,盛襄與嶽庸白被牢牢圍住,每一支槍都指着他們。
盛襄瞳孔驟縮,扭頭看嶽庸白,對方神色平靜。
基地等級森嚴,但人造神是個例外。它最初隻是民間稱呼嶽芳菲的外号,發展至今,這一任人造神的權柄卻遠遠超過一位戰場指揮官。《和平條約》中對于軍事訓練的規模有嚴格限制,導緻基地将才斷代,以至于開戰後能正面對敵惡種的将軍大都是屠戮紀元的老将,無論是體力還是戰術都遠不及嶽庸白。現如今,誰都知道人造神率領的是代表人類巅峰戰力的第一先鋒陸戰軍,與此同時,各地幸存的戰力組成的起義軍遍布全球,正打着響應“人造神”的名義擁軍。
既是供人膜拜的神,又是徹頭徹尾的人造物。相比身為元帥的上一任人造神,毫無根基的實驗體更像是純粹的精銳武器。原本無論武器多麼強大,也不可能威脅到使用武器的人,但混亂的時代證明:原來,對現狀失望到極緻的人類,也是會崇拜武器的。
正因如此,人造神的存在似乎變得更令人警惕,基地又偏偏無法架空他。
“基地的槍就是用來瞄準你們的指揮官嗎?”盛襄吼道。
特種兵矩陣破開一小道口子,一名身着灰色軍裝的中年人走出來,這身制服與黑色的軍方制服不一樣,應該是從政的高官。盛襄看過去,道:“這位就是秘書長閣下?”
秘書長看起來除了嚴肅,沒什麼情緒,不僅是他,所有的士兵都是如出一轍得冰冷鋒利,在盛襄眼中倒是比嶽庸白更像機器人。
秘書長忽略盛襄,直接對嶽庸白道:“Geist,我以基地的名義最後告誡你,即刻釋放人質,配合逮捕!”
周圍一直沒有開槍,難道是為了避免誤傷他?盛襄震驚之餘,反手将嶽庸白擋在身後,大聲道:“什麼叫以基地的名義?人造神犯了什麼法?就算有什麼過錯,難道不配有公平的審判嗎?”
秘書長這才看了盛襄一眼,冷冷道:“人造神已經背叛了基地。”
難道是因為嶽庸白私自帶兵支援累西腓?可是就算攻占累西腓的是主要由實驗體構成的地下城軍隊,人類居民依舊占據累西腓80%的人口,說是人道主義支援也不為過,哪裡稱得上是背叛?
盛襄清亮的嗓音中壓抑着怒火,厲聲道:“有證據嗎?我看你才是叛徒!”
可接下來嶽庸白的話更匪夷所思:“他不會跟你們走。秘書長要是貿然散播謠言,到頭來拿不出結果,仕途難保。”
“奇迹!”盛襄壓低嗓子,“他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嗎?”
嶽庸白隻說:“沒事的。”
這次盛襄是真的要生氣了,嶽庸白哪怕不使用通感能力,光憑捕捉到的一點信息,就能把情況猜得明明白白。不過嶽庸白沒把握的事甯願不說,想要撬開一個沒豁口的罐頭,總是相當費力的。